黏膩的夏日正午，我用右手食指與大拇指，從地板上擰起一根死頭髮。

一兩個月前，在跟學弟排戲的時候，學弟從我身上擰起一根黏在衣服上的頭髮。我請他快點把頭髮拿走。「怎麼了？」「我怕。」「所以你怕死頭髮囉？」

真是找不到那麼貼切的名詞了。死頭髮。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學會怕這種自己身上長出來的東西。可能是去外面餐館吃麵時，從嘴巴裡挑出不知道哪裡來、也不知是誰的頭髮。可能是經過髮廊時，看到一座座供在那裡的假人頭上紮著不知哪來、也不知是誰的頭髮。也可能是在排水孔蓋子上，看到一綽綽粘附著一坨坨棉絮灰塵甚至沙土的自己的頭髮。

死頭髮這種東西很怪，明明細絲一般的外表，卻不知道哪來那麼大的韌性。你越是想把它們從排水孔蓋子上拉扯下來，它就越是緊扒著蓋子不放；你越是想把它們從菜瓜布裡掏出來，它就越要緊緊糾纏。更詭異的是，它明明就已經不再生長、不再「活著」，卻偏偏不知道哪來那麼大的力氣超級黏人。洗頭髮的時候，你越想把黏在手上的頭髮沖走，它越是賴在你手上，任憑你水流再強大，它只是懶洋洋的換個姿勢繼續依偎。擦地板的時候，你越是想把地板上的頭髮攆走，它就越耍賴的貼在地上動也不動。天冷的時候，你越是想把因靜電而死扒在你臉上、身上、手上的頭髮甩掉，它就越是緊緊攀附。吃東西的時候，你越是想把卡在舌尖的頭髮挑起，它就硬是閃閃躲躲不讓你抓到。這時候你的視線就不禁飄阿飄向正在煮麵的大叔、飄向端菜的大嬸，希望不會看到他們的頭髮呈現油膩膩的狀態。

相較之下，常在日本恐怖片裡擔任要角的頭髮們似乎親切可愛的多。他們總是乖巧的從鬼魅頭頂一瀉而下，總是順順的隨著水龍頭的水柱緩緩流出。至少他們是黏在貞子的臉上而不是我的臉上。如果有誰竟異想天開要我披著假髮演貞子，我一定放把火燒了片場所有假髮頂著大光頭上陣。

那根從地板上擰起來的死頭髮，還死扒著我的食指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