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過那條年齡警戒線，加入所謂成人的世界，大概是六七年前的事了。自以為懂了一些人情世故，懂了一些哲理思想，似乎可以成為小時後仰著頭欽羨的「大人」，卻總是在回家踏入家門的前一刻開始急遽萎縮，成了爸媽眼裡，甚至自己眼中的小孩。只能很阿Q的安慰自己，沒關係，至少是個懂事的小孩。

卻在前幾個月從乾媽手中接過那個濕淋淋的蛋糕盒時，才知道自己到那一刻才真正懂事。

乾媽是媽媽的好朋友，在我小學四五年級時認我做乾女兒。那時候的我並不懂得這些人情世故，單純的覺得應該沒有什麼差別吧？只是從此改口叫乾媽這件事教我比較苦惱罷了，畢竟叫了幾年的稱謂不是一下說要改就能改的過來的。

乾媽很疼我，從小每年換季（甚至非換季時節）總會提著大包小包的新衣服走進我們家。小披肩、小斗篷、長禮服、小禮服、大外套、毛大衣……各式各色的衣服，不論價錢多高只要專櫃小姐說聲好看她就買。對一個十歲出頭的我來說，雖然受寵若驚，卻也漸漸習慣了似的。有時候實在不好意思了，乾媽還會說沒關係，等我不能穿了再給她女兒穿剛剛好。現在想起來會覺得那是乾媽安慰我的話，畢竟她女兒雖然年紀比我小卻長的比我快多了，但那時候的我卻認真的相信這句話，有時候吃東西滴到醬油還會緊張的不得了。

每年過新年，最期待的紅包就是乾媽的紅包。厚厚的一疊拿在手裡心滿意足不說，裡面還放有各面額的鈔票，十塊、五十塊、一百塊、五百塊、一千塊，新鮮有趣。每年的生日也總少不了乾媽的生日紅包和生日禮物，而紅包也是和新年一樣塞滿各式各樣的鈔票……

算一算，乾媽這樣疼我也十五年了。這段日子以來，從一開始的受寵若驚到後來漸漸習慣成理所當然。大學畢業之後，再也不好意思跟乾媽拿紅包了，但乾媽總還是用各種理由塞錢給我，說希望我好好存錢，以後出國進修用。拿著乾媽塞到我手中厚實的紅包，心中的羞赧卻遠超過感謝。總覺得「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句話還真是貼切，開始過著上班族生活的同學們都已經領著月新過自己的生活，我卻還要從乾媽的手中接過這份不知該怎麼還的人情……

今年暑假，我一如往年的賴在家裡過生日。原本媽媽說要帶我去買個小王子的蜂蜜蛋糕，但天公不作美，偏偏從傍晚開始下起滂沱大雨。雨水嘩啦啦嘩啦啦的轟炸在我家浪板上，我翹著腳在客廳看HBO，媽媽黏著電話筒跟乾媽聊天，隱隱約約地聽到她跟乾媽說本來要去買蜂蜜蛋糕的事。媽媽掛上電話後沒多久，我還正聽著雨聲、看著電視出神，電鈴響了。媽媽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大喊一聲糟糕就衝了出去，我從客廳透過馬賽克落地窗隱隱約約看到一個白色的保麗龍盒，在轟隆隆的雨聲與雷聲之中，我似乎聽到乾媽那超滴溜的說話聲。我跑了出去，看到乾媽穿著雨衣，手裡拎著我的生日蛋糕，髮絲滴著水，整張臉也給打溼了。她看著我說：「有點晚了，不過還來得及吹蠟燭喔！」我伸出手接過那溼答答的保麗龍盒，從小到大對乾媽的情感頓時濃縮成一個亟欲爆炸的小點，除了滿滿的感動，還有滿溢的感激。在說謝謝的那一霎那，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乾媽對我的疼愛，也真真切切的看見我對她在物質上、在感情上的無數虧欠。



開始懂事，是在我二十六歲生日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