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17 09:00:00九十九我魔

〈像一本真正的詩集──閱讀《貳零貳零臺灣詩選》〉

         沈眠/寫

由達瑞主編的《貳零貳零臺灣詩選》,一洗了此前年度詩選往往熱鬧有餘、深度難足的印象。達瑞顯然發揮了作為詩人和優異編輯雙重身分的長處,將詩選做得儼然一體,不但找到此一年度的精神、氣氛與狀態,在詩人們的語言、主題、概念上都有相當的統攝能量,不紛亂發散,不駁雜良莠,而是以清晰的心智直擊大疫年裡詩歌的領域展開、詩人的各式呼吸法。

書分四輯,每一輯的輯稱都是新訂的,不是隨便拿某個詩人的詩名套用,且各輯前也都附有短詩,如第二輯「衣角與線頭」該頁寫著「想起幾則荒腔走板╱的魔術:沒有花卻因而有霧╱沒有想像卻安和透明」或第三輯「鹿」有「你提及的那一種孤單╱有否輕重緩急?╱林隙間仍是永無複製╱的朝生夕死」,這並非引用入選詩人之作,想來是達瑞所寫,可以視為該輯詩作總體精神的提點,同時又是名為〈衣角與線頭〉的一首詩。

某個層面上來說,《貳零貳零臺灣詩選》也是反詩選的一部詩選,不歡快,不求萬象收羅,幾乎是完全主觀的、以情感面向探索臺灣詩歌的年度風貌。選文學獎詩作,達瑞也匠心獨運,不挑首獎作,反而更關注於佳作。且也並非要找每位詩人的年度代表作,而是更符合本次幽光也如主題的詩歌。此外,對意象技巧、思維深刻的講究,也讓這本詩選少見張牙舞爪的社會議題詩、明目張膽的軟爛抒情詩。

也就讀見楊佳嫻〈刺與陽臺〉:「不敏感的事物╱是不是無所╱愛呢,像一樁疼痛的理想……盛放不過一場煙霧╱遮掩著腐朽,而腐朽╱總是會長蟲的」、陳顥仁〈Around the Corner〉:「像這個╱即將的夏天一樣╱我的生活充滿盡頭」、林澄〈星期一適合告別〉:「世界是一片荒原的產物╱我們的城市好像一心向死」、喵球〈數位〉:「你相信愛情會死╱雲端盡是愛情的塔位」、騷夏〈一刻詩〉:「就算是爆炸了╱也會用碎片去愛」、老瞎貓〈存在是奢侈的〉:「譬如說,所有事物都是僅此一次。」、隱匿〈終於〉:「還有那片╱向下墜落的╱╱星空╱每天、每天╱為我帶回睡眠」、蕭詒徽〈剩下〉:「等待全新的太陽。其實沒有什麼是全新的╱只是同時善於消失與回來。我每天都有一半在死╱只是我善於當另一半」、胡可兒〈女森〉:「愛不具採摘的正義」、陸穎魚〈如果你今天死去〉:「你並不需要回答╱末日的所有問題」、孫維民〈除草工人之見〉:「我是難以覆蓋的恨╱和更大的愛╱我來阻擋」、林夢媧〈渡〉:「這一個月╱你看見許多淡淡的╱影子前來找你╱每天╱你口袋裡的樹葉╱都緊緊跟隨」、吳俞萱〈清晨六點零三〉:「散落的舊衣╱重新癱坐街心╱模仿一個人╱獨自穿過黎明」、任明信〈以後我們會感激這些嗎〉:「不在意善良╱不關心罪惡╱直到世界╱鋸走你的雙腳」、嚴忠政〈瓦爾帕萊索〉:「再也沒有困難的事了╱如果不談遺忘」、林達陽〈已經〉:「而我已經決定╱『決定』便是命運」。

這是一本足以定義2020年的作品,不止是詩選,而是將臺灣的一年濃縮為51首詩作,驗證身為臺灣人的情感與群體體驗,整體風味也是一致的,完全定調2020這一年陰翳、死亡、絕望與傷悲之種種。

是的,像一本真正的詩集,這是《貳零貳零臺灣詩選》極其特異的部分。從裡到外,包含暗沉沉、土壤和樹影的書封設計在內,也都符合如此調性。詩選名不以阿拉伯數字2020,改以中文貳零貳零表達,視覺上也頗具厚重壓抑之感,搭配諧音惡靈惡靈與及詩作內容的憂悒無解、艱難困鎖,更是讓我不由自主地揣摩著,這根本是《惡靈詩選》吧。

 

 

發表於《更生日報:更生副刊》20220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