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01 13:43:05九十九我魔

〈孤獨洪荒,如如是心──閱讀許悔之《我的強迫症》〉






         沈眠/寫

 

  聲音。閱讀許悔之,像是聽得見聲音的現場,像是經文唸誦,也像是枕邊細語,像是他正透過詩歌對著我們播放各種足夠深邃真情的私密語詞,如〈太平山上星光下〉:「他們聆聽我/為你朗讀一首詩/詩是強光/眩暈是必然的/失去方向的辨識/也是必然的/愛與死是必然的/諸神啊諸神的哭泣/也是必然」、〈霧中鳥啼〉:「花開的時候有霧/霧起的時候有三兩聲鳥啼/鳥啼裡我看見你的手/穿過了重重的霧/觸碰了/我的頭」等等──

  許悔之儼然收音師,關於詩歌的聲質和聲音的迴圈,細膩巧妙蒐集起來,在這個強調思(維)質(地)、視覺效果的詩歌通俗時代,《我的強迫症》的口吻是美麗的異數,迂迂迴迴癡癡迷迷,聲聲慢星光光,讓人詠味再三,教人無限美好。且〈有二鹿〉、〈二月二日〉以及〈有鹿〉、〈奔跑〉,皆以上一首詩的結尾作為下一首詩的詩名之作法,亦具現詩藝的重複概念,而擬李賀、李商隱寫現代詩的〈提頭唱歌〉、〈無題〉、〈霧中鳥啼〉不止寫得驚艷絕倫,更別開生面地演繹了古今交融的可能性。

  詩集裡每個輯另有短詩在開頭(另以黑頁白字呈現,與白底黑字的其他詩大異),如「在最痛的地方打開了/最遼闊的海」(輯三 讓我用詩回答你)、「在你的心至為明亮的地方/不知為什麼/我卻感覺到憂傷/那時候我在你的毛孔中行走/我在你的毛孔中四顧徬徨」(輯四 觀音的汗水)、「雨,就是我的腹語/而我只對你一人而說」(輯五 宇宙並不掉下眼淚),我很喜歡這些無題之詩,似乎它們更能夠驗證許悔之自言的「……真正的詩,藏在詩句之外,以及詩句之間。

  讀許悔之,我也總要聯想到Leonard Cohen的《渴望之書》,主要是兩位詩人的詩歌皆有著深刻的肉體性和不可滅除的宗教情懷(以情慾描繪介入佛、觀音與基督,形成對神聖抵銷或再詮釋),以及宇宙現象與愛情經驗的凝結,Cohen〈地心引力〉這麼寫:「但愛就像地心引力/每一個人都不由得往下掉/起初是從蘋果樹掉下來/然後是西方的牆//起初是從蘋果樹掉下來/然後是西方的牆/從你那裡,從我這裡/也從每一個人那裡」,許悔之〈當我死亡的時候〉則是:「當我死亡的時候/我的心會碎裂成千萬顆/星星,並且發出光/遍照你所有行徑的方向/那是我對你的禮讚/所以我禮讚十方」,委實是啊孤獨人與天玄地黃的大締大結。

  《我的強迫症》打造了一個人的宇宙,一個人與大無限的聖約,極其又孤單又燦爛的,譬如〈宇宙並不掉下眼淚〉:「巨大而自由的風/從宇宙吹來/宇宙並不掉下眼淚」、〈在佛法的屋子裡〉:「在佛法的屋子在我們的心裡/是沒有黑暗的」、〈佛說如此〉:「生生滅滅,歸於虛空/心是我們最大的祕密啊/佛說如此」等,莫不如此,莫不講述了詩人之心如何之龐然無盡。

  董啟章的《心》寫道:「但真本身,不是只能透過一個『如』字去接近,而謀求同一的嗎?所謂的『如來』、『如是』、『如在』,不就是這樣的意思嗎?我們終究還是靠著這個『如』,去達到『來』、『是』和『在』啊!如此說來,文學或者藝術,就是那個『如』的『如』,也即是『如如』了。這個『如如』,縱使好像是隔了一層,退了一步,但是,如果能引導我們走向終極實相的話,那也是有它的特殊意義的。

  孤獨裡有著無邊洪荒,心就是最大的祕密,如如是心,所以許悔之說:「燒到最後連火都化不盡的那些就是真身而我只能給你我的真身實際上我就是你的真身──這或許是詩自身能召喚同感的能力,所以寫詩讀詩還存在著意義。

  孤獨就是詩歌,心就是詩歌啊。

 

 

  本文發表於《更生日報:副刊》2018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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