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愛遠離》,我們是不是都要在火與火之間奮力掙扎?〉
我所摯愛的媧
你知道嗎,真正悲哀的事,其實是我們都失去了愛的可能性。
我並不是意指我們沒有愛的能力,我說的是,我們的愛都只剩下某一些(甚或只是某一種了)愛的固定模式。除此以外,並沒有再多的別的甚麼了。我們還愛著,但那些愛啊,都只能是我們所已適應的形式、規格──
我們在個別的愛裡,以特定的愛的形式,相互取暖、摩擦。
媧,你不覺得這裡面潛藏著一種淡淡的但實在很確切紮實的哀傷嗎?
閱讀《為愛遠離/Leaving》電影裡那個為了禁忌、脫軌之愛的中年家庭主婦,就給了我這樣的反向喟嘆。媧,那且讓我想到黃碧雲寫下的:「人為什麼要有感情,而感情又是那麼的糾纏不清。在這無法解開的夾纏當中,每個人都不由自主。」
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媧啊,想想看,黃碧雲所穿探、透視的愛情經驗,是如何的臨近我們淺薄、無(強大之)愛卻又充滿渴望於愛的人生。它代表著我們對愛情的巨大意欲,如果都是不由自主的,那麼我們就可以從既定的軌道脫離,飛進了更輕更明亮的快樂極限吧;可是它又飽含了一種終究甚麼都解除不了的,宿命性,是無可抵抗的,是必然悲劇質地的。
媧,這就是我們所能經驗,所正在經驗的,愛之極致嗎?
而《為愛遠離》的中年女子,她的愛強烈、壯大到可以不顧忌形象從窗戶跳下地面只為了和情人幽會(她可是一個優雅的夫人呀),可以和一向主掌家中事務的具備權勢的丈夫對抗,可以在加油站裡為了籌措費用而當眾賣起卡地亞名錶,可以甘願成為賺取低微薪資的臨時工,可以一再主張索取她應得的贍養費,可以不惜到原本叛離的家中偷取名畫和首飾意圖變賣,甚至最後槍殺了那拼命阻擋她愛的進行的丈夫(片頭便先展演了這個結局)──
所有的規律或者文明、禮儀甚麼的,她都不放在眼中。
只有愛才是唯一的準則。
媧,她的愛情形態如此的狂野,奮力燃燒,而我──或者說我們──困居在理性與被動姿態的我(們),距離她的熾熱如此遙遠,如此的軟弱、悲哀而微小啊…不是嗎?
她跟西班牙情人撒嬌要他趕她走,情人說了,結果她的臉立即垮下來,彷彿她無法支撐任何情人離別於她的時刻,而到了最後,她為了情人免去牢獄之災而不得不答應丈夫回到家中(她聽見要回家時忽然整個昏厥真是經典詮釋,那是一個全然純粹為愛重生的女性形象啊),那被傷心折磨到近乎破碎的臉與眼神,多麼嚇人啊,卻又多麼的具備深邃之美,不是嗎?
相較於她,媧,我們到底算是怎麼一回事呢?我們愛得如此冷靜、自持,我們愛得如此無切割,無痛楚,我們愛得如此平面化,媧,這是我們不曾燃燒起來?或者是我們以為只有這一種愛能適合彼此,再沒有其他的可能?
在同一篇〈無愛紀〉裡,黃碧雲又寫著讓我悸動的詞語:「……她無可後退,因為她不想後退;只是這麼一次,她要和她的生命面對面,她不想再妥協了。她已經妥協了一生;而這一生只是一個大謊言。如果每個人的生命,都有一次;愛的幻覺或甚麼都好,她也要她的這一次。一轉念世界即是曼陀羅,而曼陀羅也是世界;……」
這麼激烈啊,但只有這一次,這一次。這段字不正就是《為愛遠離》主人翁的寫照嗎?她不正是要就這一次和自己面對面,不再妥協於她的既有角色(家庭主婦),勇敢的決不計代價的愛它一回嗎?即使那使她萬劫不復,使她變成謀殺犯,她仍要創造屬於她的無悔愛情時光。於是乎,她在她的曼陀羅底,完成了屬她的,愛的神聖與凶猛。
而媧,我們是不是該面對自己存在的迷惑,問一問自己:我們是不是該從既有的理智範疇與各種安全的思慮解放出來?是不是要更珍惜彼此的相遇而拓展愛情的自在性與自由質?是不是,需不需要呢?
媧啊,我真正想問的是:為了愛,我們是不是都要在火與火之間奮力掙扎?
造牆者
寫於100,2,07
──100/2/06,《為愛遠離》,國賓影城長春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