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弒》,那些破碎之人的身世,有關前進或者後退〉
空中先生敬啟
這是日本導演中田秀夫的跨國電影,《聊天弒/Chatroom》,其處理的素材直接就在片名表現出來:網路聊天室。一開始你就想起了島國電影,那是你在台北電影節看過的,徐漢強導演、張榕容擔綱演出的《匿名遊戲》。
它們都運用了同樣的概念:實景化網路虛擬國度。
只不過《匿名遊戲》只在呈顯單一的行進、解密過程。而《聊天弒》卻是雙線並進的,一個是色彩鮮豔得不得了、每種顏色都在蹦跳的聊天室(以長廊裡林立的無數門戶的實際場景直接表現),另一個則是冷冷灰灰的現實。哪一種更吸引人,自然不言可喻。它簡單而直接的在影像上區隔並界定了何以青少年會飛蛾撲火般的投入浩瀚的電子王土,從此樂不思蜀,無意折返現實的心靈風景。
不過你更關心的是那些在大人們的世界裡被拗折、損害且驅逐、遺棄的少年、少女們。那些擁有破碎身世的人形,慘綠的,陰鬱的,灰撲撲到眼睛沒有任何彩色,只能以某種隱喻或者內部切片才能顯示其獨特性的,少年、少女們──
少年A的媽媽是知名小說家(筆下人物之名以少年A哥哥瑞普利為名),他則被視為家中的問題人物,慣性說謊、自殘,是個無用之人,但他在網路世界卻可以主宰一切,他高超的電腦技巧使得他能捍衛自我,亦能主動出擊,他逐漸陷入在虛擬王國裡扮演唯一意志者,讓那些信賴他的人們,在現實中實踐少年A的想法,尤其是控制人去自殺(他的慾望的折射:希望自己死去的人,是不是也希望所有人都死去呢?),但這樣的少年,真正,實實在在的(雖然日後或許還是會在某個點上崩塌)有過回頭機會──少年的母親深深地擁抱他,並說「我愛你」的那一刻,他有了中止行動的意願──可惜被他父親蠻橫的舉措(他要奪下他的手機,不聽少年A想要阻止在網路上操作少年B去自殺的解釋)、母親在父親被少年A推倒露出的「終於還是這樣」的表情,給推入真正的黑暗之中(就像在片尾他徘徊在幽黯長廊裡的模樣),於是,沒有回頭路了。那瞬間,大概就是末日了吧。
其他還有被他信任、愛著的父親拋棄在動物園,從小必須吞服抗憂鬱藥的少年B,漂亮但因個頭嬌小無緣成為頂級模特兒的少女C,家世良好、管教嚴謹卻想要透過小惡(塗糞在車上或潑紅油漆在門上)來喚醒家人對她的溫柔關注與家的一體感的少女D,和喜歡自己好友的十一歲妹妹、深陷在戀童癖困惑裡的少年E等等……每一個都有各自在青春時期所遭遇的強烈的迷惑與難題。然而沒有人教他們要如何去應對、理解和消化這些暴力與衝動。只有壓制和各種冠冕堂皇的詞語面向他們,猶如一面無以推倒的高牆(但瀰散著虛無的氣味)。
而他們其實不知道,大人們之所以變成大人們,通常只是等待,再等待。等待那個毀壞自己的什麼通過以後,變得無感覺,變得融入在同一化的體制裡,面目模糊地活在感覺良好的現實之中。大人們自己亦是無知、無從適應的啊!
你看過黑澤清的一本小說《回路》(亦有電影版,可惜你沒看過,你只看過好萊塢版的《奪魂信/Pulse》),那些被網路世界逆向侵襲(以虛無為出發,襲擊了現實)的人們,陷溺在某扇窗口或某個門戶後,是不是某個部分其實就被永遠鎖住了?他們都被被吸到無可名之的黑暗中,被留在那個原本以逃離意圖建構的回路機制底?
換言之,他們被自己創造出來的逃生路線困住了──
還有比這個還哀傷、恐怖的事嗎?還有嗎?
你說:這是有關鑽探心靈傾向與操控的文本。
同樣的,也有關於主體的巨大寂寞。
而每個人都寂寞,都沒有出口。
造牆者
寫於100,1,06
──100/1/06,晚間,《聊天弒》特映會,今日秀泰影城。
註:《奪魂信》詳見《食影人》之〈食影人快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