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問：「你想當變種人嗎？」

　　默很難回答。這不是想跟不想的問題。Yes or No，一直是美國人的思維模式（雖然很遺憾也糟糕透頂的是，美國思維居然一轉身就被烘托成了世界思維，彷若真能傾倒地球似的）。但即使是美國人，也不免在諸如911之後產生疑慮並直接投影在虛構故事──看看蜘蛛人、蝙蝠俠所面對的邪惡，看看勞倫斯‧卜洛克/Lawrence Block《小城》（劉麗真譯，臉譜文化）中的連續殺人案件由911恐怖事件開始而落幕在911求救專線的雙面性，這無非都是由自身而來不是？

　　然而，那問題恰恰是開創出漫畫英雄改編電影新格局《X戰警/X-Men》系列一、二集的導演布萊恩‧辛格/Bryan Singer所深深的埋藏的，一個基本的謎面。我們難以遮掩對擁有超能力的「虛榮」興趣。又酷又帥氣，還能拯救世界。拯救似乎是人們無法忘懷的夢。但那個夢真能夠輕易地握在掌心？正義需要付出的代價，有時是非常接近邪惡的。如《２０世紀少年》的賢知幻想出一末日景象，而最後救世主的位置卻是必須放棄他的日常人生，妳說，他真的毫無保留的樂意如此嗎？

　　然後我們來看看《X戰警：金鋼狼/X-Men Origins：Wolverine》（以下簡稱《金》）。這一集交由拍出《黑幫暴徒/Tsotsi》的蓋文‧胡德/Gavin Hood執導（這似乎也是當前好萊塢漫畫英雄改編電影的風氣，找傑出的獨立製片或藝術電影導演來刷洗既定規格）。影片主要是著墨在金鋼狼的原點：他何以是金鋼狼。一路以來金鋼狼的存在之謎，他的失去記憶，都在在刺激、摸索和挖掘了這個不壞之身的超能力英雄的底線。這一集便來個大揭露。那牽扯到一段愛情，他在失憶以前與擁有心靈操縱能力的銀狐（所以他後來愛上了也有相同能力的琴是很自然的嗎？）的故事。這挺有趣的，如此陽剛而指向於他特殊身體的名字，居然是愛情的名字。怎麼說都有了柔軟的意味。

　　不過關於他的忿怒和激動，以他的幼年經驗（他殺死了他誤以為是殺父兇手的生父）和他的愛情經驗（銀狐是被派到他身邊監視、引導他的變種人──這裡結合殺父事件，產生了此後他與銀狐的預視與必然）帶過，還是可惜的，有些太輕易了，終究。默以為這裡很有些什麼可以翻攪起來。這麼說來，在近來系列電影，一路都有尋索童年傷害的作法，包括《金》，也包括因吃了自己的妹妹而無限地跌墜到生食人肉惡夢中的漢尼拔（《人魔崛起/Hannibal Rising》）。其中，默最滿意的仍是《蝙蝠俠：開戰時刻/Batman Begins》對蝙蝠該象徵的具體應對：絕不迴避、正面地迎向自己的恐懼。

　　《金》除了那些猛厲、強勁得沒話說的特技場面（金鋼狼哇呀很猛的切割所有鋼鐵的奇景，包括牆壁、地面和直昇機，也實在太悍了，尤其是休傑‧克曼/Hugh Jackman從指間亮他爪子般的刀鋒時）外，最使默喜歡的，其實是在金鋼狼殺死生父後和他的兄長奔逐在樹林裡，然後也奔逐於各個時代的處理，不斷地往前、往前，在各種殺戮（獨立戰爭、世界大戰等等）。雖是很快的調度過去，但確實有著歷史的塵埃感，叫默很是愉快。

　　而金鋼狼終究是以人的、所謂好的那一面（默所指的是良善的、尊重生命的）覺醒回來，他與同出一源、迷上虐殺的兄長（他們顯然是狼的子裔吧）不同。他放棄了自己做為利器的那個部分。他可沒打算為了他人口中的國家利益出賣自己的良知和靈魂。但過往的戰場已然深深進入他的夢寐。他總是擺脫不了那些惡魘。那麼最後失去記憶的金鋼狼，是否反而獲得了救贖？他再也用不著夢見那些永無止盡的殘殺與屍體不是？

　　文本的兩句台詞，很有意思：一個是必須擁抱邪惡，一個是想變得無堅不摧之前得先必摧毀。這讓金鋼狼體內的超合金有了雙重性，他既有可以破壞任何物質的鋼爪，同時還是可以自癒復原的金鋼之身，所以在X戰警之中，他的定位反倒有些擺動，甚至是亦正亦邪的不是！正義從來不會只有一種的。以國家為名的上校（這個人物自以為站在人類的全景與福祉上）命令維多（金鋼狼之兄）殺害變種人以獲取、整合所有能力到死侍體內，而最後死侍則是維多和金鋼狼一起消滅的。那麼誰是正義？誰是邪惡呢？

　　人總是在霧中的，總灰撲撲的，我們既不完全明亮，也不絕對黑暗。不是嗎？

　　套句卜洛克的紐約私探馬修‧史卡德系列中那個屠夫米基巴魯說的：「你怎麼可能只有此面而沒有彼面？」是的，巴魯你說的真好，有這一邊，就必然免除不去那一邊，甚至這一邊是倚賴著那一邊而存在的不是？

──98/4/20，晚間，《X戰警：金鋼狼》特映會，今日秀泰影城。與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