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起屠刀,立地成魔。〉
有許多常聽聞的詞句(俗諺或者經典性的智慧發言)之中都隱含著微妙而至深的意義。那意義通常並不只是顯示在正面(──毋寧說正面僅僅彰顯了某一個面向),往往我們得到背面去(──去挖,挖出隱匿的另一種意義)。
譬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下一直是佛教所提倡的精神狀態。放下,才能四大皆空,才能進入「空」。這很有意思。一個屠夫打從心底願意放下他那宰殺了無數生命的刀具,便能瞬間成為超脫輪迴的大智慧者(佛)。這救贖的到來並非他祈求外力(神或上帝),而是打從心底尋求自我的解脫而到來。拯救源自於自身。那是從內部釋放的過程。
最近所閱讀到的文本,便不免要想起村上龍那部談繭居族(硬化版的宅男)的小說《最後家族》(鄭納無譯,大田出版)了。其中以四人家庭(父親、母親、兒子、女兒)的內在心理敘述,展示了家族的困境、衝突與最後的崩解。而崩解卻奇妙地讓彼此都回到溫柔與光亮之中,再也沒有驚懼和暴力緊張。關於親密伴侶暴力(家暴婦女),關於繭居族,必須放棄想要拯救與被拯救的想法(自卑與自大是同質性的)。妳必須自己想走,妳才能走得出來,才能像是小說中的秀樹所想的:「要變成有辦法自立,變成能一個人生存下去。只有這樣,變成一個人生存得下去,才能救助親近的人。」
於是放下就有了輕盈。這輕盈源自於自身的「我執」的解除。將那重重纏繞、堆疊與編結的煩擾解除。將多餘的事物解除。將心中深深的陰影解除。將妳想要正面迎擊或逃脫的概念解除。將解除也解除。
禪宗五祖弘忍座下高徒神秀寫下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而接承衣缽的六祖惠能卻說:「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精神修為似乎高下立判。禪宗以不立文字而在。但偏偏該派的文字記述(特別是偈與軼事)尤其多。這種種不正給了我們一個啟示:在放下或解除之前,我們得知道究竟該放下或解除「什麼」!甚至我們應該連放下或解除的「本身」都摸透才能放下或解除!
如果沒有看見自己內心的樹與鏡子,又如何忘了它們的形狀而得以穿透到核心的本無底?如果沒有理解到塵埃的存有,又如何能夠進入無有塵埃的空然之境?如果沒有文字的多方明義,又如何懂得無有文字的棒喝與心的空靈?
自詡「八風吹不動」的蘇東坡卻被佛印寫回的兩字放屁給「一屁打過江」了。但
妳明白自己憂惱些什麼,才能讓妳滲透與割捨那些什麼。妳必須掌握到事物的邊界,方可瞭解事物的正中央何所在。妳若是不曉得手中握有什麼,妳又如何能放下?!所以在放下之前,妳豈不是該深深的凝視自己手中的刀,把握它的觸感、它的銳利、它的兇惡,以及它所沾惹的血腥之氣──妳若不知道暴力為何物,妳又如何拔除它?又如何擁有大慈悲?
於是在成佛之前,妳還需「執起屠刀,立地成魔。」
如此一來,我們就走過了語詞的正面到了反面,讓事物的邊緣與核心產生迴旋產生圓滿產生悟。有正有反,方能無正無反。去過了,才回來;而終於無離無返。一切自在。不正該如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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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不是決然的對立啊!
嘿,哪裡是對立了?
就算是對立也是迴旋的一體哪…
默 2009-03-12 18:0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