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沒關係，一切都會過去的。」他說。

這句話衝斷我在混沌之間的遊蕩。

我躺在床上，腦袋通過無數無數的念頭，身體也愈來愈能掌握到現實感，現在就等待氣力來對軌。暈眩消退了不少，大概是潮汐衝不上月球淹不死嫦娥吧…

房間還是一閃一閃的，在眼皮之上黑暗像被什麼螫到。

冷氣撲在肌膚的觸感，像是要吸乾我的水分，跟歲月的企圖一樣，總而言之，我的大好年華就是要被消耗光，在我根本還沒怎麼明白自己究竟揮霍了什麼就對了。

我想坐起來。不過還不成。我的大半都還留在昏暗的場域。

即使我這麼、這麼的怒意盎然，感覺好像可以一腳踩碎大地，感覺我是憤怒的女神，或者至少是魔女，憤怒的魔女，不是松島菜菜子跟男學生上床的那種，也不是觀月亞里莎像個娃娃似的超能力少女，是更殺戮的，對了，我樂意像電影《Carrie》那樣，化身成那個飽受欺凌的魔女，我想要大屠殺，用超能力將人間化成煉獄，用我的憤怒，燒壞這個大家都幸福美滿的世界。

即使如此無限廣袤的憤怒，還是不能變動什麼。我仍舊被肉體牢牢地箝制住，被那些黑暗中的東西牢牢地攫住了。我唯一能夠動彈的、能夠找到出口的，說不定是我吸回去的眼淚。

啊，那些眼淚，那些在哀傷與憤怒之間徘徊的眼淚。

即使哭了，那眼淚還是憤怒的，我猜。

憤怒的眼淚。

沒錯，我明白，我曉得愛情以外，人生還有很多東西。我當然懂。我都已經快要三十歲，難道還會不明白嗎？我不應該這樣，不應該讓憤怒佔據所有。

只是，我仍然成了愛情犧牲下的乾屍。

快被憤怒燒乾了的我。

真夠悲慘的，毫無疑問。

而你們居然還敢跟我說沒關係，沒關係，對，你們每個人都跟我說沒關係，既然如此，那麼你們跟我一起吧…一起製造我們的地獄，一起焚燒啊，一起來啊…來嘛，來啊，來吧…

一起沒關係吧！

尤其是你！

尤其是有這樣一個自以為是的混帳待在身邊的時候，更有一股怎麼樣都無所謂都應該容許的情緒爆炸，爆炸，再爆炸，像是整片天空都會被炸下來。

腦漿隨時也都會炸出腦殼。

你怎麼不死遠一點？

酒精應該慢慢的被細胞溶解掉了吧…暈眩感轉輕。

氣力開始上湧。也許等會兒我的舌頭會是我的，我的嘴巴也是我的，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鼻子都會回來，回來我身邊，變回我原來的樣子，然後繼續被我毀損，盡情的。

「喝水？」他往我耳朵砸了一個問號。

靠。這男人也未免太囉唆。老娘要喝會自己來。

我試著伸縮一下手指頭，還有舌頭。腳底板還在細細分說它的痛楚。肌膚跟棉被的接觸，聯手驅離了冷意。其他的部分也都慢慢回來了。感覺口渴，我不自覺地舔了舔嘴角。

燈光戳著我的眼皮。很刺。幹嘛不關掉啊你！

我試著用點力氣，想要扭開沉沉的腰部。但那裡好像不是我的，還不是，像是還停留在哪裡嬉戲忘了該回家的死小孩，像是被晾在外頭卻陡然一陣雷陣雨撲落沒人可收進屋裡的衣物。

覺得房間內的氣味，有著濃稠的什麼，比空虛還要更空虛的。我愈來愈討厭這裡。我沒有葛奴乙的鼻子，但空氣中飄散著慾望殘存不散的後味，確實的。

身體裡的每個細胞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種厭惡。

還有焚燒。

被我的意念焚燒到乾的體內，開始上湧了對水分的渴求。

我扳動舌頭，設法滾出一個字──

「水。」我說。

我才說了ㄕㄨㄟ的組合音，還來不及把三聲鉤上，就嘔吐。

吐出天、吐出地，像是可以嘔出一整個宇宙──

也許自己還會列入金氏記錄的吐出一個沙特來。

嘔吐感暴衝我的喉嚨。我感覺自己正被暈眩感淹沒。

──我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