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不完美，所以完整：默聽陳綺貞《A Piece of Summer》818、819


連續兩天的夜晚，都屬於陳綺貞，都由陳綺貞的歌唱帶來真正的夏天，完整而眩目，讓季節的意義盛開，讓時間的意義變得甜美可親，甚至連怒氣沖沖而至的狂風暴雨也變得輕柔。

默約莫都午後五點過後，跟貓帝著實一番難分難解的「強」吻以後，帶著Salman Rushdie《憤怒》、Stephen King《黑塔Ⅱ三張預言牌》。（讀完Rushdie出奇好讀的復仇與怒氣交織的奇想之作後，第二晚換上Susan Sontag《在美國》，後一本照舊是S.K.充滿強勁想像力將史詩奇幻小說與現實跨時代揉合的那本，此外還多了Robert Ludlum的《神鬼疑雲》。）騎著機車，出發，去實踐音樂上的旅行的意義。路途上沒太大怎麼樣，頂多就是風滾滾地捲來，讓默連人帶車搖晃，像是被什麼隱形獸給拱了起來似的，然後，車子頗有斜斜衝往對面車道的疑慮；雨大面積大面積地刷打，猶如一根根細棍砸在臉部，還好沒有磨尖，否則可真夠受的。（第二天則一路順遂，無風微雨，簡直順到讓默以為這是幻覺。）

一樣都是把車停在赤?拉麵附近騎樓上，吃了B餐，叉燒飯跟味噌拉麵的組合版，份量夠，喝湯以後實在也夠熱，汗水大大顆的噴湧。（第二天，淒涼，人潮暴增，懶得等位子，到Starbucks隨意──但還是很沒有選擇的，因為食物也差不多被掃光──挑了南瓜派，配著咖啡，算是打發午晚餐。）

往台北國際會議中心，走過天橋（第一天有種會被砍來的風掃出去的錯覺），踩過水窪，經過螢光棒的叫賣聲，穿過滿滿人潮（第二天尤其是，到一個不小心就會有人被踩死的地步）。

直接上樓。（第二晚：帶了一套紀念商品，內含收錄MV的《CHEER LOOKS》DVD、白色T恤、戒練組、購物袋、頸掛手機繩、票夾、File夾。）

走進位子，24排19號。（禮拜天則是15排29號。）

從一段記憶片段似的影片進入這個表演，凌亂不完整的片段。倒數以後，銀幕秀出「改變之所以美麗，那是因為我們活著的證明。」很精彩的人生體驗後所誕生的註解。

陳綺貞一襲白色長紗，長長的往兩端拖曳，猶若剪裁了兩匹光變成身體的延伸部位，獨坐椅上，乾淨的嗓音娓娓唱出謐靜的山風水景：〈九份的咖啡店〉，布景則是星夜與綠草相織的視野（銀幕背景在之後的每一首歌曲都有其相結合的呈現，或文字或圖檔或影片，在在顯示整場表演的一體性）。跟著詹佳琦長笛加入，一首〈情歌〉，淒切婉約，陳綺貞說著被戀人放棄的哀傷。解下白紗，陳綺貞清脆明亮的吉他和鼓手捲毛強勁渾厚像要震落整片天空似的鼓聲，合奏〈就算全世界與我為敵〉，驕傲、自信、不動搖的風采，令人著迷（附帶一提，這是默的來電答鈴）。緊接著〈我親愛的偏執狂〉（少數非陳綺貞寫詞的作品），再加入另外一個鼓手小白的手拍鼓，曲子三分之一後，王雁盟的手風琴悄然登場，四種樂器與歌聲交疊出微歇斯底里症狀的輕快感。李琪弦樂團從舞台後方乘著升降器浮出來，〈躺在你的衣櫃〉來了（銀幕跑出手繪具備木器質紋感的動畫），取下吉他的陳綺貞，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嘹亮歌唱，陳建騏的Keyboard旋即加入，到間奏，陳綺貞走下台階，椅子被吊到半空中，搭配燈光的懸浮飄移，頗有超現實色彩，音樂部分有著深邃性。鍾成虎的吉他彈出〈小塵埃〉起頭，林羿妏的Bass赫然出現在陳綺貞後方（魔術？），所有樂手都就定位，此起彼落，像潮水般的與陳綺貞如月色在呼吸般清質的歌唱呼應著。再來是對已離開愛情的宣告〈還是會寂寞〉，播放在台北巷道鏡頭慢格推進的影片當背景，顯得異常寂寥，那乾淨到沒有雜質的聲音，詮釋起來特別有味道。〈失敗者的飛翔〉是只現場可以聽到的曲目，展現陳綺貞獨特的悲憫情懷，將視線挪到還在陰影裡掙扎求生的群落，彷彿要救贖什麼一樣的，那無雲清澈天空般的聲音，中段，銀幕還手寫出現Fear的字樣，圖片以及各種小故事，使得這首歌的說服力更完備，有著包覆力十足的纖細與柔軟，眼角兩天都一樣的濕潤了。在不完美裡頭找出完美的意義〈80%完美的日子〉、側寫思念與失眠〈黑眼圈〉，還有也還未收錄的捕捉某種戀人對應的氛圍〈倔強愛情的勝利〉，陳綺貞敏銳地切入迥異於平常的視角，對於愛情或者生活。甜美的〈一起去巴黎〉（記得這是收錄在侯湘婷專輯的），陳綺貞還秀了一段法文歌（應該？）。〈靈感〉，迴旋不去的想念碎片造就創作。雷聲轟隆，銀幕紅黑色調奔湧（手風琴跟手拍鼓離場，奇哥的吉他補上，這些都是固定的班底），〈Sentimental Kills〉，陳綺貞戴上眼罩用那清淨的聲音嘶吼，尖銳凝結，鍾成虎改拿電吉他，張狂地撥動，氣焰驚人，甚至略有瘋癲感。之後呢，是類《Groupies》專輯的呈現，〈躺在你的衣櫃〉也分成兩個版在這場演唱會，此時混入Bass的低吼、電吉他的狂飆，促使型態更豐滿、更不可抑制，那滿滿的情緒，像是氤氳的熱氣，世界於其中蒸騰。（怪了，應該也在表演裡的〈小步舞曲〉哪裡去了？記憶鎖不到它的位置，空白，把握不住這首曲子的上場點。）〈地下道〉，撕裂感的煙火，必須像冷冽的箭矢衝上天際，陳綺貞往很高、很高的地方衝刺（楊乃文的味兒，冷傲到了天空之頂）。〈Self〉，很大器很企圖的作品，默個人十分偏愛，音節與音節之間會擦出火花似的，炫麗無方。之後，特別來賓來了，是順子（甚至還拖著一個行李登場，銀幕也跑出來陳綺貞、楊乃文、順子三人素淨的合照，魔岩時期），轉音一直上去、一直上去，然後又盤旋著掉下來、掉下來，之後獨唱的〈回家〉也是，確實是順子才能演繹完美的歌。在《花的姿態》演唱會裡引起熱潮的〈女明星〉再現，由順子開頭，第一節過後，陳綺貞坐著由車子改裝布置的階梯，移動到舞台前，兩人合唱，互相崇拜著，歡呼聲從這一首以後就一路延燒到最後。（加場則是從舞台升起的陳昇，也帶來最拿手的口琴，隨興到不行，一個老痞子，〈女朋友〉歌詞記不住，亂唱一通簡直像是來亂的，但他沉厚的歌聲，即使是簡單的哼唱，都還是能在人的耳朵裡刻下一些什麼。而且他的來到也使得現場更熱絡了，鍾成虎在之後的彈奏還上前與陳綺貞對彈吉他──與前夜不同──不過也可能是因為情人節或者台北場次圓滿落幕吧！）〈等待〉，神經質，發表敏感的拒絕等待聲明。〈讓我想一想〉，編曲節奏快些，有躍動感，跟著陳綺貞以及樂手們一起跳，現場超high，大部分都起立了（呃，默純粹就是懶，所以屁股還黏著椅子，不離不棄）。跟著就是少量的快樂〈吉他手〉、〈最初的起點〉兩首，當然氣氛是愈發澎湃昂揚了。那麼要在哪裡畫句點呢？完整的夏天當然，當然要結束在〈旅行的意義〉，當然要離開，當然要出發在所有的離開。銀幕也秀出幕後人員的探討，關於要不要戴安全帽的發動………於是結尾降臨，陳綺貞、樂手都戴著（弦樂團沒有，當然），而台下也真的有人把安全帽戴上，完成旅行的出發、完成夏天的完整。那麼結束了嗎？也沒有。還有encore啊，〈和你在一起〉，簡直是個大型魚缸，將所有人都放進去，一同呼吸、一同歌唱。然後謝幕。但隨即又被encore逼出（前排有個穿「爽」字衣服的，還自備大喇叭，鼓動全場有節奏的呼喊encore。而且妙的是加場那一夜這人也在，也同樣賣力地催鼓encore聲浪），陳綺貞一句「你們想怎麼樣嘛…」煽動台下哄堂，她唱了〈失明前我想記得的四十七件事〉只搭配陳建騏的琴聲，夏宇的詩啊，神秘幽亂如貓眼，陳綺貞譜曲，頭一回聽見（無以目睹《地下鐵》舞台劇哪…），耳朵豎得老高，被皎潔的潮汐沖洗。（818到這，默便閃了，去了洗手間後還來得及見陳綺貞再度謝幕。而加場，二度呼喊而出的是〈漫漫長夜〉，以及最後的〈會不會〉──在這之中陳綺貞接受獻花以及再度拉上工作人員謝幕，再一次──耳朵們都以一種清醒的姿態迎接最溫柔的時間銘出一個美麗回憶。）

默彷彿在看一場編曲show似的，這場演唱會，樂器一個個接著上，還有相互的搭配，誰上誰下，非常的有趣，什麼時候什麼樂器該加進來或者該退出，都有個理由，那理由默沒那麼清楚，但似乎它們每一項都必須有個最好的位置，而編曲就是把每個樂器在每一首歌曲的位置找出來，把它們最適切的那一面擱進去，這種編排還有陳綺貞介紹樂手的時機與方法，都有著致敬的況味。

陳綺貞一首接著一首，幾乎沒什麼間斷，一鼓作氣地唱到尾聲，聲音仍舊乾淨純淨澄淨，嘹亮如清晨的鳥兒彷彿可以唱到天空的深處去，當然沒有完美這種事，也當然都有瑕疵，不過她的現場經驗跟應變去補足了那些漏洞，使演唱仍舊快速而緊湊的維持於高水準之上往落幕飛去。致詞部分強調著不被衝著她來的完美颱風輕易粉碎這些日子的努力，以及感動地說著謝謝所有人的陪伴與及接受她的任性（對了，銀幕也有秀著幾米與父親寫給她的信），堅定、執著，所以美好而美麗。

世界不再前進，世界停止了。為了聆聽這個聲音，為了聆聽盡力讓自己美好的力量。因為殘酷，所以美好。銀幕出現a piece of summer a piece of you。最後peace of you。

這是一場完整的演唱會，因為有著不完美的演唱與彈奏。

而完整的感動，總要從不完美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