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硬而紮實：默聽伍佰and China Blue「妳是我的花朵」concert〉

六二三，午後，像是無數隻暴躁鬼「嗚嗚…」的哭著，天空突然下起傾盆大雨（於是一整個到晚上，默都在哼哼唱唱著陳綺貞那條有著這歌詞的〈小步舞曲〉），世界給搞黑了，要命，烏抹抹的，雨聲彷彿沒有盡頭，持續而執拗地打入耳朵，一點歇息的意味都欠奉，在上帝家中開演的這場家暴有完沒完啊！默不禁的在極度悶熱之中開始憂心起屆時會不會臨時取消的問題。所幸，那些殘酷而鏗鏘的話語終於也說累了。那同時，一路跟肌膚異常膠著的空氣，也暈開了些許清涼感。一切算上軌道。

下班。火速趕回家。梳洗。

跟貓帝再三保證會愛他至死不渝。

閃。

先騎到85度C明志店，買了外加espresso的三份黑咖啡，把Starbucks亮紅色透明隨行杯裝滿，再轉進台麗街，一路往輔大切過去，殺上中正路，往台北方向，再繞回中華路，到。

在停車格內東挪西移，挖出一點空間，將車好生的安放進去，上好大鎖，從車廂裏拿出《姑獲鳥之夏》再壓好坐墊，轉頭，哇咧，人潮真擁擠啊…才六點四十不到，搖滾區的排隊就已落落長，隱隱約約覺得某種飢渴具象化在那長得不像話的隊伍裏。

先前被驟雨驅散的熱氣又低調地踅回來──

汗水從漁夫帽底下的頭皮汩汩冒出──

肌膚滲著黏稠的液體，止汗劑功用有限──

刻意選的極薄的CK T-shirt很快就跟身體糊得難分難解。

京極夏彥冷靜地分割人類的神怪意識的哲思，完全無法抵禦初夏的壓倒性悶絕。沾黏性極高的汗水，宛若老夫老妻的日常叨絮，全面地進駐到生活。似乎，默正被攻陷著。

最後，只得闔書，猛拭著好像頗為苦惱的汗。

然後，嗑咖啡。

好不容易七點出頭一些，可以進場了。從皮包裏挑出票卷。移動、移動。入口處強勁的冷氣兜頭蓋下，有若瞬間被搬到了冰庫，涼爽透了。

啊，進去以後，剎那浮現的念頭是：原來是室內啊，真的是「啊」，先前的擔憂立即變得愚蠢無知。雖然新莊體育場距離很近，不過倒是從來沒有來過。如同選擇即將到來的「離開地球表面」演唱會（很鮮動的標題啊，不由得想起雷光夏《臉頰貼緊月球》），因為無聊（這顯然是文明持續推動的本質之一）、感興趣的演唱會名稱（「花朵」一直是默相當偏好的意象使用）以及沒去過的場地（台北小巨蛋的面紗也快要揭除了），這一場伍佰也是基於這三種因素。所以，默來到這裡。

7：45的concert過了八點才展開。

於燈光與黑暗編織的地帶，劇烈到了擁有興盛感的演奏，在耳朵裏爆裂。伍佰拿著雨傘，緩緩從舞台升起。質地剛硬的嗓音，似是一堆石頭，隨興地擲了過來。沒有鬆軟的部分。演奏跟歌唱就猶如一個拳手的揮拳，手臂上發展得很健全的肌肉，彼此拉扯也相輔相成地啟動，甚至也有對峙的感覺，使緊張感油然而生，達致某種緊實無比的擊拳動作，迅速、凌厲、強悍。

鼓聲簡直是地上行走的雷，默的胸腔居然沒被震碎，實在意外。吉他跟貝斯撩起、飆高的樂音，與閃電又有什麼兩樣。於是滿場都是雷啊電的，到處亂竄，身體一再地被撕裂、衝撞。再搭配上彷若一頭黑色獅子的伍佰，發出連夜空的星星都會抖下來的獅吼，促發了無與倫比的紮實與堅硬的力度。這個系統一經運作，就像是肚腹處直接挨上他們的拳頭一樣。拳拳到肉。那是一個──

雄偉壯大的樂團。

拳王一般的，絕無贅肉，擁有精實的軀體。

自信而不容動搖。

而他們一起形構的音符，簡直像是用刻的一樣，直接在耳朵雕出密集而紮實的形狀。耳朵變成是他們的，不再是裝載在默的身體，而是連線到更大更無邊的聽覺裏………

相形之下，和一舉一動都晚若威猛無儔的天神降臨般的伍佰擱在一起，兩位來賓天心、謝金燕的舞蹈與歌唱，都顯得疲不能振，只是在稍稍緩和伍佰、China Blue所製造的高度緊張的四濺的星火，讓唱、奏、聽的三方都暫時有了歇息的片刻，以免過度摩擦而一瞬焚毀。

演唱會另外找來的弦樂，意外的彷如一尾神龍，冉冉向高空昇去，精純而有深度。伍佰在演奏此時，移動到默所佔搖滾區用鐵欄圍出空間的最邊角的後方，有一個他口中的所謂彩虹小舞台。人潮即刻轉向。默退無可退。伍佰對現場的人吶喊、招呼。一波又一波的歡呼，猶若灼熱的浪潮，朝四面八方淹去。無形的煙花在場內暴漲、急縮。這是一種經由對伍佰的膜拜，讓某種熱情回流到心窩、暫時性遠離冷漠與空虛而飢渴與著魔的儀式？

伍佰繼續。他的歌聲跟CB的演奏，在兩個端點，遙相呼應，像是牆壁變薄了一樣，乃至於被一大把錯落有致的飛刀射穿，一樣渾厚有力。黑色獅子還在爆發，沒有停止。

等到伍佰移回正舞台時，瞥見N91有未接來電跟一封未讀簡訊。點。像是目睹一種悽慘的傷口躺在那裏頭。在伍佰正要唱超經典〈愛你一萬年〉（好像是）時，走進男廁，默摁下通話鍵。有點可惜。不過每個事件都有其當時性，每個人也都活在自己的權衡裏。

歌唱跟演奏還在搥打聽覺；牆也持續削弱中，愈來愈薄。

通話之際，默在這一頭聽著某人的傷心，不時還聽到另外一頭歌聲、演奏聲締結而成的煙火炸開，熱烈的鼓譟與歡響，放恣地樁爛現實邊界………

晚間十一點，這一場對默而言沒有完成式的盛宴（encore時已坐在自己的機車上聆聽、對談著），是落幕了，但沒有結束，因為下一場，也許，正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