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2-06 15:32:01老鼠人

《轉載》那五個有超能力的壯丁做了什麼事

我不確定張曉風進入國會能有什麼影響力,但我非常厭惡某些名嘴訕笑她的那副人工嘴臉,手術針劑或許可以暫時美化人的臉,卻無法徹底美化一個人的心。我的政黨票投給了綠黨,但現在我要給立委張曉風最大祝福,願她體力氣力都時時充滿,人真的就是爭那一口氣!


那五個有超能力的壯丁做了什麼事?【張曉風】中國時報人間副刊2012/01/30

(1)阿塱壹? 阿塱壹是什麼玩意?


  我的朋友從遠方捎來訊息,要我去關懷阿塱壹,可是,叫我怎麼關懷?我連阿塱壹三個字是什麼意思都搞不懂呢!

  以前聽過長者說:
  「對於辛勤工作的人,上帝給他的報償──就是更多的工作。」

  我聽了不免嚇一跳,生性懶散如我,總覺得好不容易才完成了一件工作,不管是成是敗,上帝都該恩准我好好休息一下。(例如,好好大睡一覺。)至於一件事沒做完,下一件又冒出來了,哪有這個道理?這叫什麼報償?

  但,事情好像真是這樣的。

(2)從202噩夢談起

  那天不該對那張照片多看了一眼。

  那時候是2010年四月,春意初醲,當天的報紙攤在客廳裡,一本《宋詩》壓在上面,書小報紙大,沒被壓到的濛濛綠意就像液體似的,一滴滴從報紙上流淌出來。

  這是什麼呀?怎麼有那麼綠的一張照片?

  拿起報紙來一看,發現那居然是一間兵工廠,番號叫202,是一片濕地上的浮土。

  205公頃,任何一個慣住在台北紅塵中的人都會被這數字嚇得目瞪口呆(當然,財團,或跟財團性質差不多一樣愛圖利的政府單位,更是喜得下巴都要掉脫下來)。在寸土寸金的台北,怎麼會有這麼大的一塊空地?

  幾乎,所有的「好空地」、「能保留住原始生態的地」都是軍方的,軍方在此60年了,此地因不受農業、工業、商業的汙染,而得以純潔。不過,麻煩的是,目前她的強鄰看上她了,要她去從事生技業。天哪,75000建坪(後來據云「自我收斂」為「37000坪」),每天2 400人次出入,一塊濕地豈不活生生地被他們給蹂躪成了菜市場了。比菜市場還糟,因為家庭主婦並不開車上菜場,這些「生技貴族」卻是要開車開冷氣的。

  那片名叫202兵工廠的溼地,那塊有小穿山甲跑來跑去,有綠頭鴨游來游去的地方,是死定了嗎?為了「據說」可以增加人民財富和幸福的「生科技」。

  接下來的抗爭其實真像一場噩夢,事情節節敗退……

  世上還有比「做環保」更令人折福折壽的事嗎?這件事你要跟官僚鬥,你要跟學者鬥,你要跟利益團體鬥,連號稱「環保署」的官方都站在你的對邊,(咦?「環保署」不是該來保護環境的嗎?)你要幾條命來死啊?

(3 我所不知道的南方古道

  而此刻,又有朋友為我開了阿塱壹戰場,徵召我到南方的南方去入伍。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在屏東和台東之間有一條原住民的古道,名叫阿塱壹。我的朋友之所以奔走呼籲,是因為她快死了。

  啊,南方!屏東!這島嶼極南極南的疆域,那是我少年時代居住的城,那是我父親母親設籍的地方。故宅中的芒果樹猶在年年初夏垂下沉甸甸的枝柯,我對那座夢之城仍是有所繫戀的啊!

  由屏東繞台東,這條阿塱壹古道根本就是「先民的南迴公路」嘛!古人的公路是指「大家公共走」的路,而不是指今天「鋪上了柏油的汽車大道」。

  打電話號召我去的朋友,其實很體貼,他說:
  「最後,最要緊的是,要看你自己的體力。」

  體力?我哪有什麼體力?體力告別我已經很久了。七十歲,能維持自己「照常運作」,我自覺已頗不簡單。我一向行事憑的不是體力,而是「一口氣」,不想服輸、不想世界變爛,如此而已。至於我自己的肉體軀殼,也就不必太珍惜了。

  真的踏上路了,才知道要去一趟阿塱壹還真不容易,習慣在兩小時內去到台灣任何地方的台北人,此刻才知道另有一條迢遙之路。

(4)南方的海

  我想起高中時候,十六歲,偶爾會自己一人買張去枋寮的火車票,慢車來回票,比較便宜,那是最廉價的冒險了,去到當時我的世界的最南端,火車所能到的最天涯。然後,一人下火車,走到海邊,啊,無牽無掛的小女孩,除了詩,一無所愁的小女孩,那片海灘並不特別美麗,但我可以靜靜獨坐一下午。

  而半世紀過去,如今垂老的我又走向南方的海,我來幹什麼呢?像很多人一樣來看它最後一眼嗎?

  我看了一眼他們的文宣,所謂他們,是一些想要保護這片原始生態的人,他們寫了一封信,給三個人,馬英九,蔡英文,和黃越綏,當時的三個有意角逐總統大位的人,呼籲他們正視這一段即將遭公路局破土開工的「最後原生海岸」。可是,那些滿心想著要做「大事」的人,怎會有閒情來關心「美事」或「善事」呢?

  倦極睡去,在牡丹,今天因去不同處作了兩場演講,講完了才來南方海岸,總共跑了大約700公里。

  準備明天去看阿塱壹。

(5)O,讀作「歐」,還是讀作「零」?

  台灣沿海的道路,六十年來經「大有為的政府」的「大力整治」,差不多把整個島都環完了,目前台灣公路算是倒U字形,如果照計劃把台26線完成,全省公路就成了公路單位夢寐以求的O(歐),但這「歐」也可讀作「零」,歸零,就什麼都不剩了。

  公路局本來就是開路的,他們開路有錯嗎?自古以來「修橋鋪路」不都是「做善事」的意思嗎?不對,21世紀的人應該有新思維,挖出大路來,不一定造福人民。

  把O型計劃放棄了吧!讓公路保留「倒U型」,易經裡面,六十四卦的最後一卦叫「未濟」,為什麼要「未濟」?因為「封死了」不好,留一個「未完成」是比較好的。「網開一面」是好事,位極人臣的曾國藩給自己的居所命名,便叫「求闕(缺)齋」,留個缺口其實就是留個活口,這道理說淺亦淺,說深亦深。

(6)國有超猛壯丁,是好事嗎?

  讓我們把話叉開去講一個故事,故事裡面提到古代蜀國,由於上天的恩惠,國中同時代生出了五個壯丁。這號稱「五丁」的是超人,有大力氣可以移山倒海,在沒有起重機的年代,他們可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禮物。

  不過,禮物一定代表祝福嗎?那就要看受禮的人有沒有智慧了。在希臘神話裡,就連神,也因搶金蘋果而賄選,導致人間啟了戰端而血流成河。

  五丁生在蜀國,但看中五丁神力的卻是秦國。秦惠王於是造了五頭石牛,把石牛肛門處各放了些金子,(金子很重,怎麼放,我不知道,想來是黏上去的吧!)然後宣稱秦國有一種可以「拉屎拉出金子的牛」。但麻煩的是,這種金牛雖好,但是「蜀道難」行,必須蜀國自己把路開通,秦王就可以大大方方送他們五頭石牛。傻傻的蜀王居然相信了,也許應該說「又笨又貪的蜀王」,他立刻叫五丁去開路,可憐五丁力氣雖大卻沒太多腦筋,於是便傻楞楞地去開路。路開好了,石牛進來了,但石牛並不會便金,更可怕的是秦惠王的軍隊大舉而入,滅了蜀國。唐代詩人胡曾有一首詠〈金牛驛〉的詩(這首,包括在他140首〈詠史詩〉裡)是這樣寫的:
  五丁不鑿金牛路
  秦惠何由得併吞

  聽故事的人最痛快的大概就是可以一拍桌子,大罵一聲:
  「笨啊,怎麼會笨到自己開路供敵人來亡我呢?」

  可是,且慢高興,辛辛苦苦披荊斬棘以歡歡喜喜恭恭敬敬迎敵,來自毀命脈的事,豈真的僅僅只發生在秦惠王的故事中嗎?

  未來要蓋在202兵工廠的生技園不是被當金雞母在預言嗎?台26線濱海公路也是被當作金牛公來宣傳的。我們的政府想錢想瘋了,連「國土淪亡」也不顧了,「引刀自宮」竟然成為我們自認可以強身的方法!

  事實上,有良知的學術界反對過度膨脹,畢業即等於失業的生科體系,已是人盡皆知的事實。它簡直是學院中的一夕累起的蛋塔業,因設置過多而註定要倒斃。它要倒就倒,幹麼拿202濕地去相殉相救呢?台26線可能會富了某幾個大財主,可能讓海景供某些豪侈的出得起數萬元代價投宿一晚的富人悅目,但毀掉的卻是我們沿海的生態,台灣足以傲視全世界的生態,我們會比笨笨的蜀王聰明嗎?

(7)科技教父的道歉

  從七○年代開始,台灣因為漸漸開始有錢而強大起來。這個,彷彿上天賜給蜀國五個超猛的壯丁。但這五個超猛壯丁真能給台灣帶來好運嗎?(附帶一提,如果有中國大陸的朋友看到這裡且慢說高評低,凡台灣因致富而帶來的厄運,大陸看來一個也逃不了,唉,悲夫!)

  我所佩服的睿智清廉的李國鼎先生,(唉,要讓這兩種美德碰到一起,頗不容易啊!)在晚年的時候曾向國人道歉他讓台灣富起來了,他有什麼好道歉的?他說,未能在兼顧國人的文化成長之前就匆匆把台灣弄富了,留下許多後遺症,實在對不起國人。

  啊,多麼希望台灣變富的同時也變聰明,但不然,我們是沒水準、沒格調的暴發戶,我們是沒有修養的土豪劣紳。我們填濕地以水泥,我們砍森林以刀斧,我們蹂躪農地,我們打算把南台灣島上綠蠵龜唯一可以產卵的神聖海岸摧毀。

  我們瘋了嗎?我們每年拿成百上千的億去買軍購(還可憐兮兮唯恐人家不賣我們),為的是什麼?為的是防止「萬惡的共匪」來侵害我們。但如今我們竟自己親自動手侵害自己,這真是令人看不明白啊!我們給自己吸最壞的空氣,給自己喝最髒的水,我們消滅了山間的雲豹,我們讓沙灘上的寄居蟹無殼,我們讓世上罕見的黃金蝙蝠滅種,我們還想吩咐白海豚去改變萬古以來的生物路線,我們大口餵小孩塑化劑,我們跟綠蠵龜說:「拜拜,你自找生路吧,我們台灣人賺錢要緊!」

  其實,那筆錢,我們賺不到,相反的,我們卻會失去上帝厚贈我們的舉世無匹的美麗海岸線。

  1172公里的海岸線,如今只剩6.9公里因當年軍事管制而沒遭玷汙。讓她保持太古以來的純潔,不行嗎?其實這一段原來就另有路可走,只不過繞遠一點,繞一點路而保持完美海岸,有那麼難嗎?

  以上說的,還只是阿塱壹古道在自然生態方面該保留的道理。至於她在原住民歷史中的地位,此文還來不及說明。如果漢人的北門可以保存,阿塱壹古道難道就可以隨便破壞嗎?

  後記:完稿之後,傳來屏東曹啟鴻縣長接受審查會的意見,把「旭海」、「觀音鼻」段的區域劃為自然保留區,也就是說,台26線不能做了。表面看,這件事是贏了,其實不然,阿塱壹古道跨屏東和台東兩地,台東那邊還沒點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