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女友 -- 李維菁           中國時報   2011/08/26

　　　　我們變成哥兒們好多年後，有次我問他：「你第一次跟我單獨喝咖啡，當時是想追我嗎？」

　　「是啊。」他大笑。

　　「真的嗎？」我狐疑地看著他：「那你為什麼一直說你前女友的事情，還拼命說你多愛她，分手後你多淒慘？」

　　「通常，這招很管用。」他吞了一口啤酒：「女生會覺得我們彼此距離拉近了，會有種親密感與信任感。」

　　我瞪大眼睛：「真的假的？」

　　他點點頭，過了一會兒，換他瞪大眼睛了：「你是說……那天我就出局了？」

　　我頭垂下來，沒敢吭聲，先是哼哼然後嘻嘻笑著。

　　「真的假的？」他問。我站起來摑了他的後腦勺：「你一直講你多愛你前女友，你覺得我弱智嗎？」

　　我們安靜了幾秒鐘，兩人放聲大笑。

　　「原來我對你用錯招了啊！」我們碰了杯子乾杯，他笑不可抑：「通常這招不會不靈的啊……」

　　一個男人如果不愛他前女友，我根本不信任他，可一個男人很愛他前女友，我第一個反應是拔腿就跑。

　　「你有病！」兄弟們罵我：「你去哪裡找一個沒有前女友的男人？你這樣子跟古代男人的處女情結有什麼不同？」

　　我聳聳肩。

　　兄弟喜歡講他們交往過的名女人。攝影師說他年輕時是某位藝人的初戀。那時候那藝人尚未成名，在夜店駐唱，他聽那女生歌喉極具爆發力，深受感動，他知道她日後一定走紅。他們轟轟烈烈，交往受到反對，那男生又說，唉，其實是自己不夠好，配不上她。

　　後來我發現，他幾乎跟每個人都說過這段。

　　還有一個寫字的男生，他學生時代跟一個歌星交往。他說他為了這女生不顧一切，他也用了轟轟烈烈這詞，他的戀愛也遭到反對，他們也不惜與世界為敵，他嘆了一口氣，他到現在仍會想她。

　　我挑起眉毛問：「這麼愛，那為什麼會分開？」

　　「很複雜，你不懂的。」這是標準答案。

　　我疑心這是一種模組化的暗示，讓女生覺得，他的女友都是明星這等級的，如果自己加入這個模組或集合，某種程度，自己也是那種類型的。除了明星，男生也常使用空姐或鋼琴家或教授或女強人，默默地在意識移植入關於美貌、才華、財力、智力或成就的不同模組化暗示。

　　想想也不能全怪男生，女生們在聊天的時候，只要有人說起某男生；「你知道他前女友是空姐耶！」大家會哇一聲，那男生立刻加分許多。偏偏我心裡的獨白總是：「所以嘞？」就像有的女生會告訴追求者，她之前的男友是小開，是ABC，是博士，或單純說「我以前的男友對我很體貼」，他會如何如何，某種程度是說「如果你想追我你也必須體貼」，並且也要如何如何的。

　　小美有天跟我說她的哥兒們，那男生是女人緣極好的建築師。那男生的前女友是某美艷女明星，兩人克服年紀、背景的差異，你們知道的，一定全世界都反對，一定愛的轟轟烈烈，一定悲壯的分開，一定到現在都想念。

　　小美說，那男人與女明星之間是真的相愛。

　　我打了呵欠，問小美：「那男生交過的女朋友有二十個吧？」

　　小美點頭。

　　「那二十個前女友裡，只有這個女明星是他唯一真的相愛的？」

　　小美遲疑，重複：「他們是真的相愛。」

　　我問：「那其他的十九個都不是真的相愛？」
　　小美本能疑心我要攻擊她的好友：「話不能這樣說……」

　　「嗯。因為他聊天的時候只說過這一個真愛？或者他跟你講過其他前女友，只是剛好講到這女生的時候，他強調他們是真的相愛。」

　　我忍不住：「然後，只是剛好，她是女明星？」

　　小美不說話，我猜她一定覺得我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