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李大嫂。」媽媽站起來和那個陌生的女人打招呼。
「啊！」那女人緊緊摟住哭泣的阿骨嘟，訝異且胡疑。顯然她並不認識媽媽。
「李慕琨大哥和我先生是莫逆之交，也和我有過數面緣。」媽媽這麼一說，阿骨嘟抬起頭來吃驚的看著媽媽。
圻英只是覺得這個名字很熟。
那女人卻只是點點頭，說：「李先生的事…已經和我無關了。」，竟然是想化清界線的樣子。阿骨嘟聽了，掙脫那女人懷抱，瞪著媽媽說：「你認識我…李慕琨？」
那女人慌亂的叫著：「朝兒…媽媽答應你，不要再去電視台了！你不唱歌，我們就不唱！」
「媽媽！！」圻英瞪大眼睛。原來那個女人是阿骨嘟的媽媽，難怪她看阿骨嘟的表情那麼複雜。
「何只認識？」媽媽說。「我還知道你是李慕琨的兒子李朝。」
「兒子！？」這下子換圻英目瞪口呆了。
「朝兒！」那女人顯然想快些離開。「我們快走吧！」
這個時候媽媽和阿骨嘟互相凝視，那女人只露出傷心的眼神望著阿骨嘟。圻英跳出來叫道：「等等等等等！」
那女人擋在兒子面前詢問：「有什麼事嗎？」她對眼前這對母女從頭到尾充滿戒心。
圻英小孩子心性，直腸子的只想解決內心的疑惑。「沒有你的事！有他的事！」她硬是要推開這個女人，想抓住阿骨嘟－－那個自頭自尾的大迷團。
媽媽也想讓兩個孩子通通這中間的曲折。於是叫道：「阿骨嘟…」
沒想到那女人強勢的說：「我是他媽媽，也是他的經紀人，有事透過我就可以。」她一掌把鑽營迫近的小小圻英推遠，就好像要拉開歌手與歌迷的距離一樣。「對不起，我們現在很忙，馬上要走了。」
那女人抱著當星媽的夢不知有多久了。嘴頭上雖然應允兒子不回去唱歌，卻是想先帶走人再說。她見兒子不說話，乘勢拿出母親的架子。「看看你，又回去帶這些髒東西！」一把往阿骨嘟頭上抓去。只見阿骨嘟綁著辮子的一頭秀髮就這樣滑下頭顱。眼前的阿骨嘟，是一個稚氣未脫，留著短短平頭的秀氣少年。
阿骨嘟看著圻英，舉手摸摸自己光禿禿的頭顱，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
原來如此！他的聲音低沉中又夾有孩子氣，正如那天在小木屋還有後來數次的破音記。
「你，男生！」圻英指著阿骨嘟，不敢置信。
「她，你媽！」她又指著那個女人。
這天晚上發生太多事情，使的才十歲的圻英幾乎無法招架。其他三人只是靜靜的站在一旁，似乎都對圻英感到不好意思。畢竟只有她一人，這麼輕易的被蒙在鼓裡。她一直以為阿骨嘟是個可憐的孤兒哩！沒想到他們有這麼些淵源。
圻英的手在空氣中動凝，她的眼睛幾乎要鬥雞眼了。阿骨嘟覺得很好笑，那個女人則是很不耐煩圻英又把指頭一轉，向自己的媽媽說：「你，我媽！」這麼一說完，手上的老貓碰一聲落到地上。
阿骨嘟撿起老貓，再也忍不住的笑了起來。「它，老貓！」他說。
「好了好了！」那個女人再也受不了的樣子。「快走吧！車子要來了！」她牽起阿骨嘟的手就要離開。
阿骨嘟卻用力的掙脫她。「媽媽！我決定了！」
那個女人大喜過望。「你決定要好好發展演藝事業了嗎？」一看阿骨嘟的神情，又急忙轉口說：「只要你不躲起來，你說什麼我都答應！」
「好。」阿骨嘟說：「我要繼承爸爸。首先，先琢磨說故事的技巧。再來是編劇演戲，但永遠沒有歌唱。如果你不要一直逼我去電視台，我就不會躲起來！」
「又不是學隱身術的王子，」圻英在一旁說：「幹麻要躲起來。」
那女人聽不懂圻英在說什麼，只露出為難的臉色。
遠遠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找到了啊！太好了！」正是之前和阿骨嘟的媽媽一道的男人。他匆匆的跑過來，一見到阿骨嘟便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哀呀！我的小少爺！快來幫叔叔唱唱歌呀！」
媽媽見他一嘴油滑，輕微的皺眉，不覺拉圻英站遠一點。
圻英後頸被媽媽提住，頭卻往前衝，像一顆蓄勢待發的炸彈：「你要叫阿骨嘟唱歌？他的聲音像壞掉的錄音帶那麼難聽！有誰要聽啊？」
那女人和男人聽得圻英這麼一說，楞住了。阿骨嘟卻哈哈大笑說：「對呀！我不適合唱歌！」
圻英又提出建議：「他比較會說故事，但是他的聲音真的很難聽！」圻英回想阿骨嘟忽而高亢，忽而低沉的聲音，真心誠意的提出忠告。雖然男孩子長大總會有過一段變聲期，但圻英並不知道。她只知道阿骨嘟聲音怪異，而且變聲的時候，脾氣也一起怪異起來。
「對啊！」阿骨嘟像在附和圻英一樣，開心地笑著：「我爸爸是說故事高手，我當然也是說故事高手！」他這會兒已經完全變成低沉的男音，聽久了也不難聽。大概是因為心事終於說出口，內心舒坦，說出來的話也順耳了。
那女人卻生氣的說：「我不准你跟你爸爸一樣，準餓死的！」
圻英叫的順口了，一時停不下來，又叫：「但是要叫他唱歌，大家耳朵都會痛死哩！」
媽媽輕拍圻英肩頭，示意她安靜。
那一直不耐煩的男人見到阿骨嘟，卻好脾性的一直嘻皮笑臉：「餓死也好，痛死也罷。先回去再說吧！」說完又要去拉阿骨嘟。
意外的阿骨嘟的媽媽卻阻止他，低聲說：「我們先走吧！」
「你瘋啦！」那男人尖聲怪叫起來。「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哄哄他就好啦！」
可是那女人還是強拉著他走了。
阿骨嘟望著他們離開，良久才轉過身來，調皮的說：「還要去吃豆花嗎？」
圻英納納的說：「你不跟你媽媽回去嗎？」
媽媽說：「他回去後可就變成大歌星，不能跟你在小木屋說故事囉！」
阿骨嘟笑著說：「是啊！我怕被你丟到剪貼室，所以才不去當大明星咧！」
阿骨嘟丟掉那頂不時宜的假髮，整個人俐落帥氣起來。圻英看著他短短的平頭對她笑著，突然間不好意思起來，整個臉熱辣辣的。「我才不把你丟到剪貼室！」
媽媽看著圻英，捉挾的說：「你不怕忘記他呀？！」
圻英生氣：「我才不怕忘記！忘記就忘記了，怎麼會害怕？是忘不記才會害怕！！」
說完抬起來，看看媽媽說：「媽媽，是不是？我說的對不對？」
媽媽有點落寞，嘴上漫應著：「是啊！」
圻英又低低的說：「是爸爸說的。爸爸說忘不記才會害怕。」
阿骨嘟又說：「是『忘不掉』吧？小姐。不過我就是很怕『忘不記』你呀！」說完伸手搭圻英的肩。
「喂！」圻英大叫衝出去。「男女授受不親！你不要隨便摸我！」
阿骨嘟追上去。「可是我們是青梅竹馬耶！」
媽媽征征的望著他們的身影，不知道要笑不笑。許多年前，她也與她的「青梅竹馬」擁有一樣的快樂。仔細想一想，似乎也沒有許多年。但是她漸漸的投入她的理想，她的學術工作。此刻，她的丈夫用故事抗議她的疏忽。
媽媽陷入沉思：她是否用一種特殊的愛，把丈夫小孩當作懷舊的照片一樣收藏著？難道，她把它們收藏到「剪貼室」，讓自己以為同時擁有美滿的家和成功的事業，卻不自知嗎？
「可是」，媽媽忍不住為自己辯駁，「害怕忘記的國王至少是一個負責任的國王。」可不是嗎？害怕忘記是一種責任心，雖然關在「剪貼室」絕對是錯誤的方法，但是那也是一種愛的表現啊！
「總比一走了之好吧！」媽媽想到爸爸，突然感到茫然，且有點生氣。
她雖然看穿了阿骨嘟扮女裝的小計倆，知道自己是故事中「國王」的化身，卻看不出那個故事的走向！從青梅竹馬到牽手伴侶，那麼多年，她居然猜不到！真不可置信！為了要多陪伴圻英，丈夫多年來的心聲像一股流水，慢慢的滋潤、吵醒她過度忙碌的心，使她有機會停下腳步。那裡頭，有抱怨的怒濤，也有溫情的涓涓細流。而後頭，她有預感，似乎有更多令她驚奇的事要到來呢。
遠遠只見圻英叫道：「誰跟你是青梅竹馬？我跟老貓才是！」
「哈哈哈！」阿骨嘟的笑聲在黑暗中開朗的傳開來。
那已經是一個男孩子的笑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