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武俠與男女情慾，前輩武俠人多有著墨，但能夠以武藝招法和人物情愛結合起來，就實在寥寥可數了。譬如金庸發明黯然銷魂掌，讓楊過在斷然無望時，才能有一大發揮，若是和小龍女甜蜜時光就無法得心應手，除了襯托楊過的癡情個性外，更使人得以一窺情愛的魔力無邊──不過即使如此，金大山的人物營造還是讓我覺得很不可思議，實在是由於他筆下的人物在愛情裡都太過乾淨，就連強暴戲碼也處理得宛如雲彩一般。他們似乎不會髒，不會潮濕，也不會整副心靈塞滿泥濘，所幸他們還會疼痛與受傷，否則那樣輕到不思議的超凡脫俗，真會讓我覺得難以忍受。

　　而黃易的異俠派武俠，特別是《覆雨翻雲》開發的道心種魔大法，則是在愛欲的隱喻與摸索上完成更高度、純粹的武學結構，教我當年初讀時震撼不已。愛情原就是一大法門。黃易透過龐斑、風行烈和靳冰雨，以及韓柏與秦夢瑤等角色堆疊、觸摸情慾境界的道心種魔大法，不止是一套武術，更是一全面性的愛情探討，在武俠小說史上堂堂推動愛情學的另一嶄新觀點，讓徘徊在此套武學系統的人物們紛紛在情根深種、慾海波濤以後，卻又能藉由一超越的心靈修為，從破綻裡回到圓滿中，包括浪翻雲與言靜庵一段若有似無的情感，也都是此類愛情解讀的極致表現。

　　換言之，黃易將武學和愛情更殷實地融合起來，並且全然不排斥大寫色情場面，就連仙氣飄飄的秦夢瑤也絕不客氣地使之嬌吟使之纏綿使之肉汁橫溢，這個部分是頗為破格的優異處理──

　　如果把秦夢瑤的臉想成是島國仙子林志玲，應該會更容易理解吧？《覆雨翻雲》裡，秦夢瑤簡直是美女中的極品，也正因為如此，色情書寫落在她的身上就更顯得有一褻瀆、冒犯的意味（請自行設想林志玲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演情慾戲碼的衝擊力道吧）。黃易鋪陳許久，就是意在要把道心種魔大法的究極辯證擺在秦夢瑤與韓柏性交的那一刻上。而這個關鍵時候，黃易就把在武俠裡曖昧的、不可言及的愛情隱藏物──也就是說情色──推到了火線。

　　以我個人來說，不能在色情裡實踐的愛情關係，都是相當可疑的。Georges Bataille的《情色論》裡曾提到：「所謂情色，可說是對生命的肯定，至死方休。」黃易將色情偷渡到武學體系想要藉以激發的狀態不就是一樣的意思嗎？不就是熱烈而淋漓、觸及神祕經驗的種種？不就是對生命的一再肯定？此外，武學技擊的生死交鋒不也很像是一種濃烈且美麗的性愛場景嗎？譬如李安《臥虎藏龍》那段李慕白與玉嬌龍在竹林上方之戰，還有王家衛《一代宗師》葉問念茲在茲想要再見宮二小姐宮家六十四手等等，不也都是以武見情色的美好愛情隱喻？

　　《覆雨翻雲》裡浪翻雲唯能極於情，故能極於劍的武學設計，與道心種魔大法更彼此呼應，前者談愛情的純粹，以及愛情作為武學養分的美好，後者則是營造愛情的實際層面，將色情巧妙導引進武俠領域，讓傷人、黏膩和汁液噴發的畫面在愛情神聖化的武俠裡，獲得一次擁抱現實意味的大前進。我深信，這將會是黃易異俠派在武俠小說史的一筆功績。

　　本文同步發表於《日月當空》俠友報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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