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6-04 23:13:11沈默

〈目擊武俠,聊聊〈月影〉的幾個現場〉

 

 

  讀于德忠的〈月影〉(第五屆溫世仁武俠短篇佳作),第一時間會注意到的是用字的老練,精巧,那是一說故事人的準確口吻,以節制、低限的語法(將古典、武俠書寫的語詞竭力濃縮),演繹出一個具有獨特氛圍的江湖人守則的悲慘故事,每一個細節彷若都經過反覆地削減,不餘贅筆,將一個大可搧動、火熱的江湖圖景描敘得神秘、冷冽,彷彿是一極簡武俠的製作,化繁御簡至如此,很是叫人佩服。

 

  喜歡的部分在於對《藍山月影》此一畫作的細寫,其文字使繡圖立體化,有若可以直接到眼睛裡投放影像似的:「那幅繡畫裏,山是闇藍色的,確乎有遍野如金色波浪的油菜花田,天上一輪明月靜靜灑下,油菜花田間有個婦人和斜拖的影子。……《藍山月夜》會是娘親在那個傷痛驚惶的夜晚的記憶寫照嗎?畫像上的月光澄黃中帶著點紅,以至整幅畫的色調都帶點紅的意味,無論是山,無論是遍野的油菜花。」于德忠對色澤、顏料的把握,淡寫到會讓人一個閃神,就忽略掉其實那是相當出色的白描工夫。

 

  而更重要的是小說主人翁韓延之母的畫與他的死亡意象(「獄中歲月漫長難熬,有時深夜牢頂會透出一絲微光,於是他知道今晚又是個月明之夜,心中滿滿都是月光下那個美麗的身影,那甜甜的一笑。」)的往返拉扣,彷彿韓家兩代人都深陷於某種月之魔咒。而父親韓正與兒子韓延、畫與風景、月與影等等,都分別指向了親情、愛情與命運的多層次隱喻。這種在細部物件上的巧妙編織,最近好容易想到的就是電影《艋舺》裡那包藏著身世之謎的櫻花意象(從明信片到噴出來的血花,延續了兩代人的悲劇性)。

 

  另外對〈月影〉裡淡薄而賦有強大存在感的女性形象也頗感興味,從合作女子的籌畫(挑「羊窩」)、肉體承歡、對韓延心理的掌握(「出嫁從夫」)到小說最末一句:「從此江湖再也不見『黑夜大盜』,武林卻新起一座『白蓮山莊』。」恰恰見得其冷酷、陰毒,是一「殺人影子」的完美執行,這就頗有美國冷硬派小說如達許漢密特/Dashiell Hammett筆下那些叫人發冷的蛇蠍美女的意味了,再對照韓延之母無聲、堅毅的模樣,於是,〈月影〉的女性亦有著光與影的雙重性。

 

  作為一個閱讀者的姿態,在看來有二,一是想被文本說服,或者說想要在文本尋找、投射自己的語言、想像,而排除之外的學習、深入;另一則是試圖跳到文本內部,進行交換與理解,以該文本的語言、思維展開幾無人煙的神秘對話。

 

  于德忠寫下的這一段:「於他而言,愛就譬若一扇門。你推開那扇門,不中意門內的景物,大可轉身就走;然而,倘使你中意門內的一切,享受其中的擺設、氣味、光線與流動的風,你就必須捱得住黑夜可能帶來的寒冷。不能喝完蜜水,再去詭辯沒有看見蜜。」撇去以愛為名,讀到的更是一種對個人私密性選擇的認可與堅定的態度,如果你在裡面感受到美好,那麼對隨之而來、無人知曉的寂寞,的確是沒什麼好抱怨的。

 

 

  本文同步刊載於明日武俠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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