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應奉仁房門外，高皇君訝道：「咦？小羅師弟怎會在此，大師兄呢？還在裡面休息麼？」

「是啊，一直都沒出來。」

「辛苦你了，大師兄也不見我麼？」

「是……大師兄交代，什麼人都不見……尤其是你跟二師兄，抱歉師姊，我也是奉命行事。」

「不要緊，你只要幫我把這燻雞拿進去給大師兄，然後再跟他說聲謝謝，這樣就成了。」

「好，我這就拿進去。」高皇君左等右等，總不見出來，心道：「都一刻鐘了，該不會大師兄忘了這回事吧？那這下子我可就真的沒輒了……」

「師姊……」聽到小羅的聲音，高皇君趕緊上前問道：「怎麼樣？大師兄怎麼說？」

「大師兄他……他還是不想見你們……」

「這樣嗎？」

「不過，他叫我拿給你們這張符，說齋女大人指定你持此咒後燃符，可直接將你所唸名字的人，尤其是二師兄，一併傳送到嵩陽門去援助。」

「原來如此，齋女大人一定是下了飛昇之術在此符，然後將另一端設在嵩陽門……我明白了，謝謝你，小羅師弟。」

「這倒是沒什麼好謝的，不過，我方才倒是瞥見了大師兄……算了算了，一定是我眼花了。」

「哦？大師兄他怎麼了？說給我知道嘛，我不會告訴大師兄的。」

「其實我也不是很確定，方才我拿燻雞給他，他本來還沉著臉，但我才說這是師姊你拿來的，還要我跟他說聲謝，他起先還有點愣，後來臉色就變得柔和了點，只是不說話，過了許久才拿出這張符，囑我拿給你，我轉身出來時，竟然瞥見他伸手抹眼角……所以我才說我眼花了大概，大師兄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對著一隻燻雞掉眼淚呢是不？八成是那隻雞燻了他的眼吧？」

高皇君微笑道：「是啊，是那隻雞實在是太香，燻著大師兄的眼了，小羅師弟就別想太多，好好陪著大師兄，我們先走了。」



「嗯，這是應該的。」

高皇君攜了符，回客棧門口告知久候的眾人：「原來是齋女交給他這張下了飛昇之術的符，要我使用這張符帶大家立刻到嵩陽門支援，那麼看來其他諸派與師父，應該是直接前往嵩陽門了。」

「大師兄他……想起了那件事了？」

「二師兄也記起了吧？」

「嗯……」

朧夜道：「一定是很令你們難忘的事吧，因為我似乎感覺不到你們大師兄的怨氣，當作是我好奇，可以說給我聽麼？」

「師妹，這你來說吧。」

高皇君娓娓道來：「嗯……那是我八歲那年，有一戶貧苦人家，因為師父去幫忙除魔，一心想要表達感謝之意，卻因為貧窮拿不出什麼好東西，遂忍痛殺了一隻自個兒家養的雞，做成了一道燻雞送來山上，那隻雞其實是他們過年節唯一的好菜，但因當時我們年紀小，不明白他窮苦，師父有交代不可偷吃，他們親手送下山去還給他們，可是那時那燻雞實在太誘人可口，我和二師兄忍不住就偷吃起來，大師兄本欲喝止我們，但看我們倆吃得滿足，不忍阻止，後來師父發現燻雞被吃光，非常生氣，但我們倆害怕受責，都不敢承認……」

「你們大師兄代你們受過了？」

「是啊……結果大師兄被師父重罰，足足一個月都不准吃晚餐，到了時間就得去面壁思過，我們也都不敢去承認……」

殷千煬痛心道：「那時的大師兄，在我們眼中是個可敬的兄長，但是曾幾何時，對我的成見卻日益加深？」

「人心本就會逐漸變化，你們大師兄本性其實不壞，只是耳根子軟，性子較為軟弱猶豫，但自尊心卻頗強，這樣子的人最受不得別人言語諷激，我想……他是交了惡友所致。」

「惡友？不用說一定是周崇朱浩那兩個壞胚！」

「怕是如此，那兩個傢伙天生一肚子壞水，八成是他們挑動你們大師兄的妒忌心，掩蓋了他原本的善性……唉，這也是命運造化吧。」

殷千煬握拳咬牙道：「哼，這兩個惡種，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親自手刃他們！」


「二師哥，咱們先別想這個，先趕緊到嵩陽門去吧！齋女大人可是有交代你一定得到。」

「嗯，那你快施咒使符吧！」高皇君行使符儀，一一唱名，轉眼間四人便消失在福滿樓外大樹下。此時走來一文士，裡裡外外來回張望，嘴裡嚷道：「咦咦？人呢？怎麼憑空不見？仙女，我的仙女啊───難道我瞿牧之註定沒有緣分認識你麼？唉……」


西嶽華山靈泉峰嵩陽觀入口牌樓下，忽然一陣風起，出現了四位少年男女，不是別人，正是以秘符瞬移至此的殷千煬眾人。高皇君喜道：「看來咱們到嵩陽門啦，這飛昇之術可真的是瞬霎即至。」

殷千煬道：「嗯，不過此時可不是驚嘆之時，還是快進嵩陽門吧！」往前行進，一路上沒有任何弟子迎接，直進了嵩陽觀正殿，卻見兩旁地上橫陳身著水綠色嵩陽道袍的門人六七個，顯然是不活了。

朧夜驚道：「糟了！看來我們還是來晚了一步！」

高皇君道：「又是這樣屍橫遍地……這種景象我們到底要看幾遍……」

「誰？是誰？」一個蒼老虛弱的聲音問道。殷千煬循聲一看，正是嵩陽觀現任掌門公孫瑾。

「公孫門主，是我，天玄門的殷千煬。您受了重傷……」

公孫瑾斷斷續續掙扎地說道：「別管我……快去阻止……那人……太強……你師父跟……穆掌門……褚掌門……恐有危險……快去啊……」

「師父？咱們快走！」殷千煬掛記方震岳的安危，急忙往公孫瑾手指的方向疾奔而去，高皇君與蕭熇亦跟上，朧夜仍關心問道：「這位前輩，您不要緊吧？」

公孫瑾勉力說道：「我不……不會有事……你們快走……快……」

「那……前輩你多保重……」朧夜只得急忙出了正殿，來到正殿後方山道追上殷千煬等人。

華山陰之劍塚，亦與荒、陽劍塚一般有兩個劍座，此時劍座旁站立一人，四五丈外的地上則分別有三名老者，如齋女司徒纓先前所推占，高戚果然到來，只聽得他冷笑道：「哼！你們這群不濟事的老兒，忒也不自量力了！窮掙扎，還不只是浪費時間罷了！」

紫雲派掌門穆宗時即使重傷在地，仍硬氣道：「你！若不是九儀天尊的神力助你，老子就讓你挫骨揚灰！」

「哈哈哈……待我開封取劍，我們再來看看，是誰會挫骨揚灰！」高戚狂笑不已，把九儀天尊劍匣反序放入劍座，只見九儀天尊破匣飛出，飄浮在劍座之上，劍身發出團團紫光，顯然最後一道封印也被解開了！

倒在一旁的方震岳暗道：「糟了，果真大勢已去……」

「哇哈哈哈───神劍終於開封！天下無雙的力量終於將歸我所有！我將可以號令天地間神魔啦───哈哈哈───」

崆峒派掌門褚元真喃喃道：「完了……劍已被開封，天下蒼生將大禍臨頭了……」

方震岳道：「難道這真是註定的麼？」

「哼，我穆宗時就算拼這條老命，都不會讓你把劍帶走的……」

「哦？劍未開封你們就不是我的對手，現在劍已開封，臨死還能嘴硬是吧？好，我就成全你……」面對重傷的穆宗時，只需隨便輕輕一扼，即可取命，高戚正打算將其反覆戲耍個夠再使其痛苦折磨至死，一聲「住手！」伴隨著一抹劍華擋在穆宗時之前！方震岳喜道：「煬兒！」幸虧殷千煬來得及時，與蕭熇一齊護著穆宗時，才免得他堂堂一派之長再受屈辱；高皇君與朧夜趕緊分頭看視方震岳三人，但顯然皆已受了重傷，一時半刻決無力再戰。

「嘿，又是你們？不是跟你們說過，我就算沒有神劍在手，你們也不會是我的對手！不過這次我可不會再輕饒你們了，你們就跟這群老頭一塊死吧！剛好你們成為我擁有神劍後，第一次的試劍對象，哈哈哈───」高戚說罷回頭欲取九儀天尊，忽然手臂感到一刺：「咦？為什麼攻擊我？神劍你不認識我了嗎？我可是你的主人啊……」

『桀桀……你太天真了……你只是野獸化形……豈有資格駕馭神劍之力……』

高戚怒道：「什麼？你說什麼？我沒資格？」

殷千煬心想：「我又聽見了！這次竟然這麼清晰……」

『桀桀桀桀……你當然聽得見我……因為你就是天命註定的神劍持有者啊……』

殷千煬訝道：「什麼？我？」

「什麼？難道你都是在利用我？你其實是要選擇這個小子？你騙了我？你居然敢欺騙我───我就殺了這小子，殺了所有人，讓你知道誰才是真正有力量、有資格擁有你的主人！」高戚暴吼著，使出絕煞劍攻來，蕭熇舉起紫電金戟奮力擊出天將奔烈，殷千煬則以天華神劍上前抵擋，高皇君與朧夜雖知自己的術法對入魔的高戚而言不足以構成威脅，仍盡力祭起九天神雷與冰獄寒嵐助陣，可惜發了狂的高戚雖無九儀天尊在手，絕煞劍威力依舊強大，速度奇快，眨眼間將殷千煬四人的攻勢反彈回擊，一個個撂倒在地。

「看吧，就說過我是最強的，這小子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來吧……天命者……用你的心念……你最強的力量……否則……你跟你的朋友……就只有死……來……把你的魂跟我融合吧……』

殷千煬環顧四周，三派掌門在神劍開封前便已被打傷，高皇君、朧夜、蕭熇再加上自己也不是高戚的對手，眼下別無選擇餘地，便毫不猶豫地說道：「好！來吧───九儀天尊，吾魂予你，力量助我───」九儀天尊居然自行飛向殷千煬，高戚見狀又驚又怒：「「什麼，豈能讓你……」方欲上前截住，殷千煬已然神劍在手，施展出方震岳嚴禁他再使用的誅天劍陣！只見九儀天尊劍氣化虹，勢若驚濤，迅如雷電，高戚猝不及防，絕煞劍阻攔不住，被劍陣之剛烈威猛之劍氣擊中胸口，向後跌出十幾來丈，五臟六腑彷彿整個翻轉過來似的，狠狠嘔出一大口鮮血。

殷千煬收了劍訣，關心問道：「高戚兄……你清醒點了嗎？」

「殷兄弟……你……你殺了我吧……我害死了這麼多條人命……已不再有資格活下去了……」

「不，我不會殺你的，你走吧！」

穆宗時急道：「什麼！你這傻小子！豈能留他為惡……」

「穆師伯，請相信我，他的本性其實不壞，只是……老天也有瞎了眼的時候……高大哥，你還是走吧，如果你還認得我這個朋友，就別再濫殺無辜了……」


「殷兄弟，我高戚欠你這份情，永世不忘……」語畢，自劍塚一躍而下，幾個起伏便消失無蹤，眾人鬆了口氣，正自慶幸總算守住神劍，殷千煬忽聽得九儀天尊說道：『桀桀……現在知道我的威力了……就帶著我走吧……離開這兒……』

「你說什麼？帶你走？」

『忘了方才出招的威力嗎？你曾經有這麼強的力量嗎？』

「是啊……我從來沒有感受過那麼強大的力量，那種感覺……」

方震岳從殷千煬使出誅天劍陣時便十分擔憂，見他憑九儀天尊擊退高戚後神情有異，趕緊喝道：「煬兒！醒醒！快丟下神劍！」

殷千煬依言將劍拋下，乏力感突然襲捲而來，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心道：「奇怪，剛才我怎麼覺得這把劍有股莫名的吸引力……像是要把人的魂魄吸入似的……」高皇君瞿然一省，想起下山前殷千煬練劍後亦曾感到不適，便說道：「師父，現在高大……高戚已退走，想是不會再來，您和師伯們都受傷了，我們先回嵩陽觀治療調息好嗎？」

方震岳道：「我這傷不要緊，倒是公孫掌門現不知如何，我們須得盡快回去，看看有什麼可以相幫，此間發生的事也應稟告齋女才是。」眾人回轉嵩陽觀，公孫瑾聽聞高戚已被擊退雖略放寬心，但折損眾多弟子總是心中難過，只得先令尚存的弟子們收拾殘局，方震岳等人自是一番勸慰與協助。另一方面，齋女司徒纓不一時便傳來紙信鴿，要方、穆、褚三位掌門及殷千煬四人即刻帶著九儀天尊劍以信鴿上的秘符行飛昇之術直接移至嵩山天瑤派會商，眾人便辭了公孫瑾依齋女之言而行。

至天瑤派拜會過齋女司徒纓與天瑤派掌門雷禁後，各派掌門留在神武觀大殿上，殷千煬等四人簡單用過飯後於客房暫歇。見蕭熇自到華山陰之劍塚後一路無語，殷千煬趁此空閒向其問道：「蕭兄在想些什麼？何以面色如此凝重？」

蕭熇沉默了一會兒，方道：「我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可悲……」

「蕭兄此言何意？」

「沒什麼……我只是有些私人的想法罷了，殷兄不用掛懷，只要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就成了。」

「那就不打擾蕭兄了。」殷千煬尊重蕭熇的想法，不願相強，便留他一人，自行步出客房去了，抬頭看了看外頭天色，暗暗尋思：「不知師父與前輩們商議得如何？齋女大人囑我一個時辰後到大殿，現在時辰應該到了吧……」信步踱向大殿。

天瑤派神武觀大殿中，九儀天尊劍飛騰於殿上，劍身湛湛然泛著瑩瑩青光，隱隱透著一股寒氣，方震岳、穆宗時、褚元真三人向齋女司徒纓及天瑤派掌門雷禁敘述九儀天尊在嵩陽門陰之劍塚被高戚解封的來龍去脈後，司徒纓向雷禁說道：「所以想請雷掌門以天瑤派所承密儀，將九儀天尊重新封入劍匣……雷掌門？」

雷禁眼光一瞬不離殿上的九儀天尊，似極為震懾於神劍天威，一會兒方答應道：「我聽見了，只是從未親眼見過這上古神器，果然氣勢威凜非凡……」

「那雷掌門打算怎麼做？何時？以何法？」

「齋女不用操心，只要將神劍與劍匣交給我，我自會將神劍封回劍匣。」

「雷掌門想要自己處理神劍？」

「怎麼？齋女可是不信任我天瑤派？還是不信任我雷禁？」

「雷掌門言重了，若我不信任天瑤派，我就不會親自跑一趟天瑤派，請您來共商此事。只是……」

「有何困難？」

「只是這柄神劍，似乎有惑人心志之疑，我想在真相未明朗之前，這柄劍……」

「嗯？不交給我保管，還能交給什麼人？」

「天玄門當代第二弟子殷千煬。」

「什麼？要天玄門保管也得親授方掌門，這小子是什麼來頭，敢跟我輩相提並論？」

「此決非關輩分與否，而是此劍與他似乎有極深的因緣。神劍具神秘之力，似有自己的意識，非但凡人無法駕馭，甚至是觸碰不得，但不知為何，神劍多次與殷師侄溝通，希望能夠擇他為主……」

雷禁嗤之以鼻道：「哼，荒唐至極！這種一面之詞，你們居然也相信！這個小子分明是想獨占神劍……」

「雷掌門，我方震岳用我個人的性命擔保，我徒千煬決非這種自私之人！」

「我也推占過，殷師侄的天命確實帶有劍氣剎性，容易與劍性相合，一生當中必得一把絕世名劍，雖然九儀天尊不會交給他持有，但是相信交給他保管，應是最有資格駕馭劍靈之人……」

「夠了！你們既然心意已決，又何必多此一舉問我！反正你們只是要我重封神劍，你們就讓那小子保管夠了再來找我罷！」撂下這句飽含怒氣的話之後，雷禁逕自拂袖而去，留下錯愕的眾人呆立原地。


褚元真道：「這雷老兒何時變得脾氣如此失常？我真是越來越不認識他……」

穆宗時也道：「可不是嗎，我都已經覺得我脾氣夠大了，以往可都是他勸我哩，怪哉……」方震岳正待說話，只聞得門外傳來通報：「晚輩殷千煬，拜見各位前輩。」見殷千煬已至，眾人暫撇下雷禁不提。

司徒纓轉而說道：「殷師侄，我們剛才已經決議，這柄九儀天尊劍，我會再以紫紗金索包覆，然後就要暫且交予你保管了。」

殷千煬十分意外，詫道：「啊？我？」

方震岳深知殷千煬個性，只要被交託任務必鄭重看待，便道：「煬兒，原因你就先別多問，你只要好好的以性命保管這柄劍，剩下的我們自然會打點。」殷千煬領命而出，待司徒纓將神劍處理完成後再來取回，於是暫且先回客房等候，進房見到蕭熇仍未歇息，便問道：「蕭兄，心情好些了嗎？」

「嗯，多謝殷兄的關心，其實並沒有什麼……對了，怎麼都不見朧夜姑娘跟高姑娘？你要不要去找找他們？」

「嗯，蕭兄所言極是，夜深了，是該去找找這兩個亂跑的姑娘。」

「我之前似乎曾聽他們提及，這神武觀有秀麗的景處，說不定他們是去哪兒賞景緻去了。」殷千煬遂出了房門，往附近勝景之處尋去。


在神武觀東南方有座攬月亭，從此亭可遠眺嵩山群峰，是個登高觀景的絕佳地點。此時高皇君獨自一人正望著皎潔明月，低吟著張九齡的〈望月懷遠〉：「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好不容易尋至此處的殷千煬心道：「這神武觀可真是不小，找了半天，只見得師妹在此涼亭……」一面走近一面說道：「師妹好興緻，在這賞月景麼？」

高皇君聽得是殷千煬，顯得有些驚訝：「二師哥？怎得知我在此處？」

「當然不知道你在這兒，我可是找了許久。雖然說知道你不會離開這神武觀，但是最近你似乎……不太像我認識的那個師妹，所以……」

「二師哥，你是在擔心我麼？」

「是啊，我當然會擔心，你可是我的師妹……」高皇君背過身去，沉默不語，殷千煬心中覺得奇怪，問道：「怎麼了師妹？我……我說錯了什麼嗎？」

高皇君極輕地嘆了口氣，問道：「二師哥，對你來說，我……只是你的師妹麼？」

「師妹何出此言？我一直當你是我的親妹妹般……」

「只是妹妹……果然……只是妹妹……」雖然心中隱約明白，但由殷千煬親口說出，高皇君心裡一酸，複雜難言的情緒化做霧氣盈滿了眼眶，說什麼也無法克制。

「師妹，你是在哭麼？是我惹你傷心了嗎？」

高皇君深吸了口氣，轉身直視殷千煬道：「二師哥，那你能不能老實回答我？你……你對朧夜姑娘又是什麼感覺呢？」

「這……我……」

「二師哥，請你看在我們多年師兄妹的份上，不要說出騙我的話。」

「他……唉……這……我從沒有過這種心情，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啟口。」

「二師哥，你喜歡上朧夜姑娘了，對嗎？」

「呃……這……我也不知道……而且也不知朧夜姑娘他對我……是不是……欸～說這種話可真是彆扭……」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朧夜姑娘？」

「欸～這種事我該怎麼說出口，況且，萬一他拒絕了，我……」

「二師哥，要是……要是……我也告訴你，我喜歡你，我不希望你只把我當妹妹，你……你會嫌棄我麼？你會拒絕我麼？」沒預料到高皇君會有此一言，殷千煬心中著實震盪不已，看著眼前的高皇君，一雙星眸如此認真、如此企盼，心中委實不忍，誠懇說道：「師妹……我……我不知該如何回答你較妥切，你知道我不善言辭，我也不希望傷了你的心，其實我們從小一塊兒，我只知道你體貼善良又照顧別人，我也知道你對我特別多了一份心思，這些我心裡頭都明白，我也認為能回報你的，就是呵護保護你，盡一份兄長的心，從未想過其他。但是坦白說，當我見到朧夜姑娘時，我真的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感受，那感受有點兒甜，也有點苦……我也不知該怎麼理我自個兒的心緒，就只是想要多看著他，把他好好的擱在心裡頭兒……」

「我知道我自己像個黃毛丫頭，沒有朧夜姑娘那般美，那樣冰雪聰慧，所以二師哥才不會喜歡我……」


「不，不是這樣的，我絕對沒有重朧夜姑娘而輕你之意，你對我的照顧信任，我此生都不會忘，如果你要我為了償還你而照顧你一世，我也不會猶豫半分，只是……只是『情』這東西，總是勉強不來的……我很抱歉，師妹……」


「不要！我不要你說抱歉！我不要你離開我，我也不會離開你的！我是你的伴星，我此生都會陪著你的！就算只是當妹妹，我也……」高皇君說著說著倏地撲進殷千煬懷裡，緊緊抱住不放，眼眸中的霧氣終於化做一顆顆晶瑩的淚珠，潸潸落下。殷千煬為之一愕，嘆道：「師妹……你這……又是何苦……」

對於殷千煬剖白的一切，高皇君心下雪亮，一向站在殷千煬這邊的自己，往後也絕不會因此改變，只是多年的守候與盼望終究只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總是難捨心痛，只聽得他斷斷續續嗚咽著說道：「二師哥，請你不要拒絕我……我不會阻止你去喜歡朧夜姑娘的……但是……就此刻，我就只要此刻，請你讓我在你懷裡任性一回，好嗎？」

「師妹……」面對高皇君如此毫無保留的癡傻深情，殷千煬感到既擔心又萬般感激，默默將高皇君圈入雙臂任其宣洩滿溢的情感，殷千煬望著盈滿的月，眼底盡是不捨與無奈。銀白月光下，萬籟俱寂，只有高皇君小小的啜泣聲與夜風搖曳樹葉的沙沙聲響，誰也沒有發現樹蔭深處一抹黑影從亭畔悄然退開。


是夜，朧夜悄悄潛入殷千煬房中，昏暗中見殷千煬和衣而睡，而九儀天尊劍則放在桌上，看著神劍，默默心想：「九儀天尊，我的使命……我的生命，就是為了這把劍而存在的嗎？只要帶這把劍回去，地界子民就可以過好日子了嗎？應該是這樣沒錯啊，可是，我為什麼這麼的不安……我應該沒有任何猶豫的，悄悄的帶著劍回去，讓殷大哥從此恨我，忘記我，讓他能夠接受高姑娘的癡情才對……我是地界子民，是與女媧族裔長久以來誓不兩立的九黎之民，我跟殷大哥是不會有未來的，我應該很清楚這一點的，不是嗎？」走上前拿起被司徒纓以紫紗金索包覆的九儀天尊劍返身欲走，腳步卻又膠著於原地，自問：「但是為什麼我……我會如此不捨？我到底還在抱什麼期望呢？為什麼我的心會感到痛楚呢？」思慮掙扎至此，淚水一股腦兒湧上，不由得抽泣起來。

「誰？」殷千煬猛然自睡夢中驚醒，一躍而起，朧夜趕緊放下神劍，收了淚說道：「對不起，吵醒你了，殷大哥。」

「朧夜姑娘？」殷千煬將燭火點上後問道：「朧夜姑娘深夜來此何事？咦？你的眼角怎麼有淚痕？你哭了麼？」

朧夜轉身以衣袖揩了揩殘淚，隨口答應著：「是方才被風沙挑了眼，殷大哥，我打擾了你休息麼？」

「沒有，其實我本也睡不著，只是想事兒想到迷濛入睡，朧夜姑娘，你也睡不著麼？」

「嗯……我想，既然你我都難以成眠，我們到屋頂上談談天，好麼？」

「求之不得……呃……我的意思是……我也正有此意。」

「那麼……請你把劍帶在身邊，我想你不會希望再弄丟一次的。」二人隨即離開客房，找了個僻靜無人的別院，雙雙躍上屋頂，正巧迎著光亮如鏡的滿月，朧夜不禁讚嘆：「好美……你們稱這叫做『月』是吧？真可惜我們地界，雖然同樣一片黑暗，卻沒有辦法看到這麼美的景緻。」

望著朧夜沉醉月色的側臉，殷千煬不禁看得癡了，試探問道：「很少有機會聽你談過有關地界的事，或者……有關你的事……你願意說給我聽聽麼？」

「殷大哥，你真的想知道？我只是個你們眼中，與妖魔同屬，見不得天日的敗戰九黎之民而已……」

「沒有這回事！不管過去的爭戰是因何發生，都已經過了這幾千年，為何一定得由後世子孫背負這迂習陳念？不管你是九黎之民也好，女媧族裔也成，你就是你，在我心裡……是無可取代的。」殷千煬這番出自肺腑的表白，對於孤身前來人世的朧夜而言，句句真誠流露，敲進他不輕易開啟的心扉。


「殷大哥，朧夜感謝你的這份心意，如果……如果我只是普通人，或許我還能夠……」

「你不是普通人？什麼意思？」

「我就直接告訴你了吧，殷大哥，其實我是現任的地界統治者『幽姬』，是蚩尤的嫡親血脈，後嗣子孫，是你們最不見容的蚩尤一脈啊！」

「幽姬？地界統治者？」

「是的。其實在我們九黎一族中，歷代繼任者都會受到先祖蚩尤託夢，夢中先祖都會昭示，自九黎戰敗後六十甲子之年，就會誕生一名金色瞳眸的嫡傳子孫，他將不畏任何日照，同時也是九黎一族重回地面生存的關鍵，也被期待為地界的救世主。」

「那個救世主，就是你吧？」

朧夜幽幽說道：「是的，我打一出生，所有的命運就已經被安排的不容有失，每個子民都對我誠惶誠恐，尊敬萬分，但也因為這樣，我的生活是被孤立的，沒有人敢同我像這般坐下來談心說話，當然更別提有任何同輩共處的朋友，每個人都以畏懼崇敬的眼神看著我，但我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直到有一天，長者們帶來一個神情憂鬱的人界女子，說他將教導我人界一切事物與知識，他是我第一個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初與你見面時告訴你的，就是他的名字。」

「他叫雙雙？」

「嗯，雙雙姐是唯一可以讓我說說體己話的人。我只有那時候起，才真正的感到活著的是自己。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是無意中闖入地界，而被長者們認為是天意安排，遂強迫他教導我的，但是他常常暗地嘆氣流淚，我知道他思念著某個人，但是我總自私的不願意失去他，故意漠視他的抑鬱，只求他在我身邊。但就在我十二歲那年，我們在獲准出地界適應日照，他突然哭著跪下來求我，請我讓他回去自己的家鄉，看著他悽楚哀憐的模樣，我卻沒有回答，只是木然的站著，直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我才開始第一次放聲痛哭……」明明是出於自身的過往回憶，朧夜卻只是望著遠方，一派平靜無波地敘述著，好似說的只是別人的故事。

「所以你之前說出，你羨慕我跟師妹的關係麼？」

朧夜黯然說道：「是的，但是我很明白，我沒有資格擁有這種看似單純的幸福，我的存在，就是為了拯救地界子民，不能夠有一般人的生活或選擇。」

殷千煬愈聽愈不明白，問道:「拯救地界子民，那是怎麼一回事？」

「那也是夢境的一部分，雖然不知為何，我從來沒有夢見過這個我們所謂蚩尤一脈的『聖夢』，但是根據我被安排好的命運所知，我之所以可以適應日照的理由，就是要來到地面，將當初砍殺先祖的劍，也就是這柄九儀天尊之劍帶回地界，毀掉地界寰神九山的九鼎封印……」

「寰神九山？九鼎封印？」

「是的，寰神九山是我們地界的中柱，底部是活動頻繁的熔岩，我們稱之赤煉淵，而在這寰神九山的周圍，則是我們用盡方法也毀壞不了的九隻鼎，而這寰神九鼎，據傳是你們黃帝的姬軒轅所鑄設，用意我們並不清楚，但是先祖卻託夢一定要毀去這寰神九鼎，我們九黎一族才有機會重回地面生活，而不必受限於陰暗狹小的地界空間。」

殷千煬聆聽至此，稍稍理清來龍去脈，問道：「雖然這遠古之事難以考據，但是你們怎麼能夠單憑一個夢境，就去確定做這麼大的決定？這豈不是有點過於貿然？」

「不暪你說，其實我也有著這樣的想法，有時我從幽都宮裡望著這高聳的寰神九山，以及環繞在旁的寰神九鼎，我倒不覺得那是桎梏，反而像是種保護，但是這種想法，我如何能夠在傳承的觀念下說出？傳統是種難以破除的迷障，任何其他的想法，都只會被視為異端。所以我只有麻木自己的意識，讓自己隨著既定的命運行走……」


「所以，你還是得把劍帶回去，做連你自己也不確定的事？」

「其實如果沒告訴你，這個念頭也只是我心中小小的聲音而已，我不知該如何提出勇氣，抗衡這個沉重的包袱……」殷千煬看著月光下這金眸的九黎女子，漠視自己內心深處的聲音而孤力獨撐起全族期望的未知命運，直到今天才有機會傾訴心中的疑惑與不安，真是好不心疼，不由得地對朧夜道：「讓我跟你一起努力吧！」


「啊？殷大哥，你的意思是……」朧夜轉過頭來，不敢置信地看著殷千煬，殷千煬愣了一愣，「我……我的意思是……」正待往下細訴衷曲，忽然一個捏了嗓子的聲音說道：「哼，只顧著兒女情長，連週遭有人都渾然不覺，有何資格持有神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