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姻緣重生 (四)

清晨四點半，邱予正在早餐店做準備工作。店內依舊撥著Coldplay的音樂，這樣的安靜、這樣的緩慢很適合一個人。

邱予是個很熱情的女人，她的快樂總是可以輕易感染身邊的人，也讓人無法討厭她。她給人的印象正如早餐店的店名──「笑笑」。一張時時掛著笑的圓圓臉，大大圓圓的眼睛，再加上永遠都留不長的學生頭，她就像一個長不大小女孩。

正當邱予在為三明治切邊時，店外的鐵門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彷彿被什麼硬物猛力撞擊，在寧靜的空間裡更顯嚇人。

她愣愣地盯著緊閉的鐵門，自驚嚇中回過神來後，才開始考慮自己是否有必要開門查看。畢竟，現在這種時候，什麼危險都會找上門。

可是最後，她還是受不了好奇心的驅使。她開啟鐵捲門的開關，當鐵門緩緩向上移動時，門外的某個身影也漸漸清晰。

邱予望著此時坐在地上又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先生，你還好吧？」關心別人的本能在她尚未有機會思考時就已經展露無疑。

如果現在有個地洞，歐司禮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鑽進去，好掩飾自己的狼狽。

他最後一次進食是早上七點在「笑笑」買的鮪魚三明治。接下來馬拉松似的創作，讓他的胃除了提神用的咖啡以外，空無一物。

忙到清晨四點，才得以自工作室離開，除了便利商店，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讓他填飽肚子。他想，與其吃那些粗糙的食物，倒不如等到「笑笑」五點開門，不止食慾可以得到滿足，連疲憊的心也可以因為那個溫暖的笑容而得到一絲安慰。

現在可好了吧？安慰沒得到，笑話倒先鬧盡。誰知道他胃疼的老毛病今天會發作得特別厲害，讓他早餐沒吃到，就先腿軟地跌坐在地，還撞上鐵門。

「我沒事，只是跌倒而已。」在邱予的攙扶下，歐司禮已經站起身。

「你的臉色好蒼白，要不要先進來店裡坐坐？」在這種情況下，她對待每個人的親切都相同，而這個男人的冷漠也不會讓此減少半分。

「可是……早餐店不是要五點才開門？」他顯得受寵若驚，這是第一次直接接受這般溫柔，而不是只是當個旁觀者。

她因這傻氣笑出聲，「那你剛好可以當今天的第一個客人，反正『笑笑』很隨興的，也沒人在乎什麼時候開始營業。」

她的開心輕易地溫暖他的心房，就像預期地一樣。

在歐司禮意識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坐在早餐店裡，桌上也已經擺著他每次必點的豆漿和鮪魚三明治。

「我沒記錯吧？」邱予隔著櫃台，跟他攀談，「你都吃不膩嗎？還是嫌我們店裡其他東西難以下嚥？」

他淡淡解釋，「是我自己的問題，一旦養成習慣，就很難改變。」

歐司禮看著嬌小的邱予獨自搬下大大的蒸籠，再將饅頭一顆顆夾出放進保溫箱中，口中跟著Coldplay輕輕哼唱此時正在播放的“Yellow”。

他還以為她會因他的存在而感到不自在，可她顯然沒有任何影響，還是依舊忙碌著自己的忙碌，彷彿將他視作透明人。

當邱予所有的工作告了一段落，她也為自己做了一份早餐，選了一個與歐司禮有些距離的位置，一邊閱讀報紙一邊享受。

歐司禮很想要做他一直以來都想做的事，他想要跟這個可愛的女人聊天，就像所有來「笑笑」的客人一樣。偏偏他的嘴像是被縫起來般，連開口都做不到。

「可以再給我一份三明治嗎？」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話題。

「好啊，還是鮪魚嗎？」邱予放下喝了一半的奶茶，站起身。

「不急，等妳吃完早餐再做就好。」即使身為客人，他還是情願多等幾分鐘，也不想看她餓肚子。

她的臉上漾出了那個人見人愛的笑容，俐落地在吐司上抹上鮪魚沙拉。「原來你

只是長得嚴肅點而已，人其實還滿不錯的。」

邱予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他不是個長得難看的男人，只是高大的身形、俐落的短髮，再加上一對冰冷剛硬的眉眼，才會讓人有距離感。

「怎麼今天早餐店只有妳一個人？」他有絲尷尬地轉移話題。

「妙妙要到五點半才會來。這種時候沒什麼客人，我一個人就行了。」他將三明治放到他桌上，「倒是你現在不躲在被窩裡睡覺，幹嘛在街上溜搭？」

「我在工作室裡忙一個case，一時忘了時間，才會到現在才結束。」一句、兩句……他可不可以貪心地將他們現在的行為解讀為聊天？

邱予在他對面落坐，「你是做什麼的？事業搞這麼大？」

「寫歌的。」他淡淡地說，不帶一絲優越感地道出事實。

「真看不出來，你總是一臉嚴肅，我還以為是律師。」她話夾子一開就停不下來，「對了，你來光顧這麼久，我都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自口袋抽出一張名片，「歐司禮，請多指教。」

「抱歉，我叫邱予，沒有名片。」他的慎重倒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不是下雨的『雨』，也不是言語的『語』，而是給予的『予』。」

「很襯妳。」老實說，老是聽大家喊她，他也以為是「小語」。

「襯我？怎麼說？」她笑著問，壓根沒發現這麼沒防備的笑容又讓眼前男人的心臟被輕撞了一下。

「我每次來買早餐，都看見妳在關心店內的每一個人。就像妳的名字一樣，妳總是在付出、給予。」

「其實你看到的只是表面。」她將吃了一半的早餐，拿到他的位置上吃。「因為每個人都對我很好，所以我才會有相對的付出。豆子的媽媽每次回鄉下都會帶一箱水果給我，小文的公司每次團購也都有我的份，還有安安也會常常畫畫送我啊……我的付出從來就不是單向的。」

歐司禮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歡看她和別人聊得眉飛色舞的模樣，卻從沒想過自己更喜歡參予其中的深刻感受。

「或許，那是因為妳先對他們好，他們才有所回報。」他喝下最後一口豆漿，享受兩人之間的看侃侃而談。

「可是，人和人之間不都是這個樣子嗎？」她歪著頭，表示不解。「哪有所謂誰先對誰好？人類這種群體動物在相處之間講究的本來就是互相。」

「這與個性有關吧。」他看著她將杯盤收走，又拿了抹布來擦桌子。「妳有一種讓周圍人都很舒服的特質，所以和妳相處從來就不是難事。」

「是嗎？」聞言，她又笑了。「你可就讓我吃了好大一個閉門羹。我的『特質』在你身上毫無用武之地，你的臉色可沒有因為我而好看一點。」

原來，這就是邱予對每個人都笑咪咪，唯獨對他面無表情的原因。畢竟，是他自己先擺臉色給人家看，怎麼有資格要求親切的待遇？

「抱歉，我這個人向來這樣，不是針對你。」經驗教會他過度親密的關係只會造成傷害，所以他習慣築牆推拒。

「放心吧，我已經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身。」她輕鬆地開著玩笑，「早餐店開了三年，什麼客人沒見過。你已經算好了，我們還曾遇過惡言相向的客人。」

「是嗎？」他懷疑有誰捨得對這可愛女人發脾氣。

「做服務業的本來就是這樣，一旦習慣了就好。」她無所謂地聳聳肩，「雖然有時心情還是不免會被影響。」

就在此時，一個老伯拄著枴杖走進店內買早餐，邱予這才又開始忙碌。

然後，妙妙接著進門，見到她們前一天討論的機車客人一大早出現在店裡，訝異地看向邱予，只見她笑而不答。

一個胃疼，讓原本無法接近的兩個人，踏出了第一步。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