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客,原應如此坐的。」黛玉方告了座,坐了。賈母命王夫人坐了。迎春姊妹三個告了座,方上來。迎春便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旁邊丫鬟執著拂塵、漱盂、巾帕。李、鳳二人立於案旁布讓。外間伺候之媳婦丫鬟雖多,卻連一聲咳嗽不聞。寂然飯畢,各有丫鬟用小茶盤捧上茶來。當日林如海教女以惜福養身,云飯後務待飯粒咽盡,過一時再吃茶,方不傷脾胃。今黛玉見了這裏許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不得不隨的,少不得一一的改過來,因而接了茶。早有人又捧過漱盂來,黛玉也照樣漱了口。然後盥手畢,又捧上茶來,方是吃的茶。賈母便說:「你們去罷,讓咱們自在說話兒。」王夫人聽了,忙起身,又說了兩句閑話,方引李、鳳二人去了。賈母因問黛玉念何書。黛玉道:「只剛念了《四書》。」黛玉又問姊妹們讀何書。賈母道:「讀的是什麼書,不過是認得兩個字,不是睜眼的瞎子罷了。」
一語未了,只聽外面一陣腳步響,丫鬟進來笑道:「寶玉來了!」黛玉心中正疑惑著:「這個寶玉,不知是怎生個憊懶人物、懵懂頑劣之童﹖」倒不見那蠢物也罷了。心中想著,忽見丫鬟話未報完,已進來了一個年輕公子:頭上戴著束髮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條;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眼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瞋視而有情。項上金螭瓔珞,又有一根五色絲條,繫著一塊美玉。黛玉一見,便吃一大驚,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裏見過的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只見這寶玉向賈母請了安。賈母便命:「去見你娘來。」寶玉即轉身去了。一時回來,再看,已換了冠帶:頭上周圍一轉的短髮,都結成小辮,紅絲結束,共攢至頂中胎髮,總編一根大辮,黑亮如漆,從頂至梢,一串四顆大珠,用金八寶墜角;身上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仍舊帶著項圈、寶玉、寄名鎖、護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綠綾褲腿,錦邊彈墨襪,厚底大紅鞋。越顯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轉盼多情,語言常笑。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極好,卻難知其底細。後人有《西江月》二詞,批這寶玉極恰,其詞曰: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淒涼。可憐辜負好韶光,於國於家無望。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紈褲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
賈母因笑道:「外客未見,就脫了衣裳,還不去見你妹妹。」寶玉早已看見多了一個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媽之女,忙來作揖。廝見畢,歸坐,細看形容,與眾各別: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露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寶玉看罷,因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賈母笑道:「可又是胡說,你又何曾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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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沉璧於聚會當中分享了《紅樓夢》的情節給詩社的嬪妃成員們知道以後,她們皆很喜愛這個章回小說的故事,沉溺其中,於是便希望沉璧能再多分享一些情節,最好能將整本章回小說的故事皆介紹完畢。沉璧得到成員的支持以後,便日以繼夜,努力忙將她所記得的小說片段給寫下來,好待聚會時能一章一章地分享出來,遂了眾嬪妃愛聽故事的心願。
今日聚會,她分享黛玉於花塚吟了逶迤長詩,寶玉躲在山坡旁,聽見《葬花吟》之後忍不住哭泣了的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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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寶釵、探春正在那邊看鶴舞,見黛玉來了,三個一同站著說話兒。又見寶玉來了,探春便笑道:「寶哥哥,身上好?整整三天沒見了。」寶玉笑道:「妹妹身上好?我前兒還在大嫂子跟前問你呢。」探春道:「寶哥哥,往這裏來,我和你說話。」寶玉聽說,便跟了她,來到一棵石榴樹下。探春因說道:「這幾天老爺可叫你沒有?」寶玉道:「沒有叫。」探春說:「昨兒我恍惚聽見說老爺叫你出去的。」寶玉笑道:「那想是別人聽錯了,並沒叫的。」探春又笑道:「這幾個月,我又攢下有十來吊錢了。你還拿去,明兒出門逛去的時侯,或是好字畫書籍、卷冊,好輕巧玩意兒,給我帶些來。」寶玉道:「我這麼城裏城外、大廊小廟的逛,也沒見個新奇精緻東西,左不過是金玉銅磁、沒處撂的古董,再就是綢緞、吃食、衣服了。」探春道:「誰要那些?像你上回買的那柳條兒編的小籃子,整竹子根摳的香盒子,膠泥垛的風爐兒,這就好。我喜歡得什麼似的,誰知她們都愛上了,都當寶貝似的搶了去了。」寶玉笑道:「原來要這個。這不值什麼,拿五百錢出去給小子們,管拉兩車來。」探春道:「小廝們知道什麼?你揀那樸而不俗、直而不拙者,這些東西,你多多的替我帶了來。我還像上回的鞋做一雙你穿,比那一雙還加工夫,如何呢?」
寶玉笑道:「你提起鞋來,我想起個故事來了:那一回我穿著,可巧遇見了老爺,老爺就不受用,問是誰做的。我哪裏敢提『三妹妹』三個字,我就回說是前兒我生日,是舅母給的。老爺聽了是舅母給的,才不好說什麼,半日還說:『何苦來,虛耗人力,作踐綾羅,作這樣的東西。』我回來告訴了襲人,襲人說,這還罷了,趙姨娘氣得抱怨得了不得:『正經兄弟,鞋搭拉襪搭拉的沒人看見,且作這些東西!』」探春聽說,登時沉下臉來道:「你說這話糊塗到什麼田地,怎麼我是該做鞋的人麼﹖環兒難道沒有分例的,沒有人的﹖衣裳是衣裳,鞋襪是鞋襪,丫頭、老婆一屋子,怎麼抱怨這些話,給誰聽呢﹖我不過是閑著沒有事,做一雙半雙的,愛給哪個哥哥兄弟,隨我的心。誰敢管我不成,這也她氣的?」寶玉聽了,點頭笑道:「你不知道,她心裏自然又有個想頭了。」探春聽說,益發動了氣,將頭一扭,說道:「連你也糊塗了,她那想頭自然是有的,不過是那陰微鄙賤的見識。她只管這麼想,我只管認得老爺、太太兩個人,別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姊妹兄弟跟前,誰和我好,我就和誰好,什麼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論理我不該說她,但她忒昏憒得不像了,還有笑話兒呢:就是上回我給你那錢,替我帶那玩的東西。過了兩天,她見了我,也是說沒錢使,怎麼難,我也不理論。誰知後來丫頭們出去了,她就抱怨起我來,說我攢了錢為什麼給你使,倒不給環兒使呢。我聽見這話,又好笑又好氣,我就出來往太太屋裡去了。」正說著,只見寶釵那邊笑道:「說完了,來罷。顯見得是哥哥妹妹了,丟下別人,且說梯己去。咱們聽一句兒就使不得了。」說著,探春、寶玉二人方笑著來了。
寶玉因不見了林黛玉,便知她躲了別處去了,想了一想,索性遲兩日,等她的氣消一消再去也罷了。因低頭看見許多鳳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錦重重的落了一地,因歎道:「這是她心裏生了氣,也不收拾這花兒來了。待我送了去,明兒再問著她。」說著,只見寶釵約著她們往外頭去。寶玉道:「我就來。」說畢,等她二人去遠了,便把那花兜了起來,登山渡水,過柳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同林黛玉葬桃花的去處。,猶未轉過山坡,只聽山坡那邊有嗚咽之聲,一行數落著,哭得好不傷感。寶玉心中想道:「這不知是那房裏的丫頭,受了委曲,跑到這個地方來哭。」一面想,一面煞住腳步,聽她哭道是:
PS.引用紅樓夢少部分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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