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仆上前來，「額娘，不怕，如果真要死，那就咱們死在一起……」

阿濟格與多鐸則分別道：「對，要死咱們一起死。」、「黃泉路上咱們相互作伴，想來也不孤單。」

阿巴亥掙脫三個兒子，站起身來。原本奢望只是活罪難逃，未料竟是死罪難免。她高估了，竟高估自己於努爾哈赤心中的份量。如果說，他賓天，她就得跟著一起死，那麼他的愛，之於她是何等自私。而帝王，本不就是如此？一切只能以他的立場與想法為主，絲毫不能有其他的，自己的立場。晚，太晚了，她看清這一點真真是為時已晚。

沉璧和玉兒要去攙扶，阿巴亥卻冷然甚至是哀莫大於心死地將她倆推開，以手背抹去頰上的淚水，將散落額前的一綹髮絲藏諸耳後，然後獨自往北門自個兒與努爾哈赤昔日所居之宮殿方向踉蹌走去。

【註】太祖努爾哈赤所居之寢宮並非於汗宮宮牆內，是在大政殿之後。就《盛京城闕圖》所示，其宮位於當下瀋陽城之北門，現今考古發現「綠釉瓦當」，疑為太祖寢宮遺址，現址約於今瀋陽市北中街。其宮宮向坐北朝南，兩進院落，其中第二進院落乃築於一夯築的高臺上。

皇太極即位後，才增建汗宮中路；亦即大清門、崇政殿、鳳凰樓及清寧宮等后宮宮殿，且正式進住於汗宮內。

◆◇◆◇◆

阿巴亥的寢殿內，沉璧正在為她更衣梳妝。請沉璧為她梳妝是她生前唯一最後的請求，因為，她有些心裡話想在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刻同沉璧說，若不說，恐怕就再也來不急了。

換上一襲月牙白撚銀綢緞鑲邊的旗服，以同色系兩層垂雲之雲肩為披飾，每片雲子上皆繡有雲紋、花卉等圖案，很是精美。沉璧仔細為她勻面、梳髻，又一反常情地為她化了個豔麗的大濃妝。邊為她化妝邊掉眼淚的沉璧心想，既然殉葬避無可避，是上天註定，那麼大妃娘娘臨死之前，就讓她最後再美麗一次吧。這一次的美麗不為大汗、不為任何人，而是為了她自己。

柳眉、鳳眼、秀鼻、櫻唇、雲鬢、玉顏，極盡豔麗刻意的妝容，是死前最後的華麗與驕傲。

生命走到這裡，總該有件事是為了自己吧。阿巴亥與沉璧的想法此時竟這般雷同。她深吸了口氣，將妝臺上的鎏金點翠口銜珠滴的鳳凰金步搖簪於髮髻上，又戴上一副璧綠脆玉耳墜子，除了這些，再無其他裝飾。

盛妝後，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悽然一笑。「沒有大妃的格局，總要有大妃該有的骨氣與勇氣。」

「大妃娘娘……」沉璧哭著跪下，在她面前一拜再拜。

阿巴亥扶起她，「想必妳早就知道我的下場，所以先前才會同我說起魏文帝的正妻甄宓與大明碽妃的故事，今兒又和玉福晉要我離開盛京城。是嗎？」

沉璧沒有回話，只是掉淚傷心道：「為什麼那時大妃娘娘不走，為什麼、為什麼？如果離開汗宮，現在就不用……」她再也說不下去。

阿巴亥的淚早已收住，她慈愛地撫著沉璧的臉龐道：「謝謝妳，為我做了那麼多。如果人死後有靈，那我必會永遠記得妳、守護著妳。」

沉璧不知還能再說些什麼，又或者，說什麼再沒有改變結局的可能，便什麼也不再多說。

「我有一件事情想請求妳。」阿巴亥道。

「什麼事情，大妃娘娘請說。」

阿巴亥笑中有淚，「我知道妳是個聰明奇特的姑娘，如果可能，希望妳能代我待在多爾袞身邊，好好照顧他，凡事跟他能有個商量，不教他太過衝動行事。可好？」

「沉璧只是名奴婢，人微言輕……」

「經過今兒這件事情，我相信妳不只是一名奴婢這樣簡單。妳放心，多爾袞日後若有什麼事，一定會聽妳勸的。」

「是，」為了讓大妃娘娘安心地去，沉璧允諾。「沉璧答應娘娘，一定代娘娘好生照顧貝勒爺。」

阿巴亥點頭，「麻煩妳現在替我去請多爾袞進來，可好？」阿巴亥企求。

「是。」沉璧起身，至殿外請多爾袞入內。

平時張狂、桀驁不馴的多爾袞，現下卻一如受傷的老虎般，再也囂張跋扈不起來。他入殿，來到阿巴亥面前。「額娘……」才一輕喚，淚水就忍不住湧了出來。

阿巴亥拉起兒子的手，叮囑道：「從今往後，你們三兄弟要好好相互照顧，別讓額娘連死都不放心。知道嗎？」

他只是點頭，再無法言語。

阿巴亥看沉璧一眼，再回看他，對他道：「沉璧是個不簡單的姑娘，心地好、性情好，人也頂聰明，往後若有什麼事，可同她商討，請她給你點意見，於你總有益處。」

他點頭。

阿巴亥看向沉璧，吩咐一聲。「把酒拿來。」

沉璧頷首，將已備好的酒與兩支酒杯，置於托盤內，端來恭謹以雙手奉上。

阿巴亥拿起酒壼，為自己和兒子各斟一杯酒。「來，咱們母子倆喝一杯吧。」說罷，便仰首一口將酒給飲盡。

他見阿巴亥已然喝下，自己便也跟著喝了。

「再一杯！」阿巴亥又為自己與兒子各斟一杯酒。

「額娘……」多爾袞噙著淚又是一飲而盡，除了陪母妃喝酒以外，他竟是連半點兒其他能為母妃做的事也沒有。

不之不覺間母子倆喝了很多酒，阿巴亥已有些微醺。

「好了，『該上路』了。沉璧，扶我去吧。」阿巴亥帶著視死如歸的神情。

沉璧哭著點頭。

多爾袞哭道：「額娘……」

阿巴亥與沉璧離開寢殿，一步步緩緩地走向昔日努爾哈赤曾處理國務政事的大政殿。

多爾袞朝著她離去的方向叩首跪拜，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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