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名:《落梅風》/ 30-38
暫名:《落梅風》/ 30
婦人將南天昭請進了小小繡坊裡那間專門用來招待貴客的小花廳,在同南天昭招呼了幾句之後,便讓小僕特意去沏了一壺茶。
沒多久,一壺冒著氤氳熱氣的香片茶就這麼被小僕端上桌了。
從內室裡取出來繡具的婦人微笑地遣退了小僕,之後便坐到南天昭旁邊的圈椅上。
「請用茶。」
南天昭連忙點頭道謝:「謝謝。讓您費心了......」
婦人接著搖頭淡笑道:「沒那回事。您是本繡坊的客人,理當如此招待。」
沒有多說的南天昭於是沉默地低下頭來,看著婦人替自己與他在茶杯裡倒了約莫八分滿的茶,頓時滿室都飄著霧白的香氣。
「這茶的味道很特別。」
「是迎春茶。」婦人解釋,率先捧起了瓷杯就口輕啜,許久才開口說:「這是去年頗受好評的茶葉。」
南天昭淡淡頷首,跟著也端起杯子沾了一口,茶味清冽甘淳:「原來如此。」
婦人放下杯子之後,挪眼望著南天昭,疑問:「為何飛鳳大人會讓你在這麼晚了的時間點送衣物過來修補呢!?」難道明知繡坊已經打烊的飛鳳大人就不怕讓他白跑了這麼一趟嗎!?她實在是弄不懂飛鳳大人這麼做的用意......
南天昭抿唇後才說:「據飛鳳大人說是明日就要穿用......」
聞言,不明其因的婦人馬上皺了皺眉,疑問道:「既然如此,飛鳳大人不是該在前幾日就拿到這兒來修補嗎!?」
「這點......我就不知情了。」南天昭在猶疑過後,澀聲。
「這樣啊......」婦人喃喃,於是在轉眼後取來那件需要修補的衣物察看了一會兒,末了才說:「這上頭的繡樣的確是有些脫線了,不過沒關係的,這點小地方其實也花不了多少的時間。」
聽畢,南天昭暗自慶幸地鬆了一口氣:「這樣嗎......那真是太好了。」
婦人微笑:「嗯。」
「很謝謝妳,老闆娘。」南天昭出自純摯的道謝淺笑讓婦人訝異地張了張眼。
婦人還是露出那抹安撫的微笑:「這沒什麼......」
***
第四章
南天昭感念在心地說:「不,妳真的是幫了我的忙......」
婦人露出一絲『沒什麼』的淡笑,瞬間忽然想到了什麼似地問:「對了,飛鳳大人最近好嗎!?」
「他很好。」南天昭回答,而後不解地發出疑問:「老闆娘認識飛鳳大人麼!?」
「認識。飛鳳大人是我以前的常客,不過最近很奇怪,前陣子他就很少再讓人過來我這兒了。若是以前的他,總是會偶爾取幾件需要縫補或是修改的衣物託人送過來坊裡的......」沒有什麼心機的婦人回應著,一邊轉頭用剪子裁線,開始著手修補著衣上脫線的小地方。
「前陣子?」南天昭疑惑著,末了才恍然地說:「飛鳳大人現在已經離開了瓊玉樓了。」
「他離開了瓊玉樓!?」
「是的。」
婦人有半晌的詫異,在頓了頓話尾之後才又恢復原本的安適表情:「原來如此......那麼,他是替自己贖身的麼?」
「不是......」南天昭緩慢地搖頭否定了,卻在抬眼之後望見婦人一臉的驚訝,於是解釋道:「其實是王爺替飛鳳大人贖的身。」
婦人一陣訝然:「王爺!?那麼......飛鳳現在住在王府裡麼!?」
「是。」沒有隱瞞的南天昭點點頭。
「......那就太好了。」婦人放下心地自唇畔邊逸出一聲輕巧的歎息。
「什麼?」
「他曾經告訴我說他想要離開賣身的生活。現在他如願了,在這之後他應該會很幸福吧......」懷著祝福的心,婦人誠摯的笑容讓南天昭的神色看來有些複雜。
他不知道飛鳳現在究竟幸不幸福,但是他也覺得已經虛擲了半生的飛鳳如果可以一直幸福下去的話,便是一件好事。雖然飛鳳老是仇視他。
南天昭沉默了。
「嗯......」
「那麼你呢?」婦人突然抬眼望著南天昭,「我之前好像沒有見過你呢,你是飛鳳的......?」
「飛鳳大人和王爺是我的恩人。」
「這樣啊......」望著南天昭那避重就輕的神色,她猜想著或許這其中還有很多的故事,但是既然當事人不願多說,她也沒有資格再繼續探問些什麼。
「......老闆娘,這樣好麼?」
「什麼?」專注於修補手上衣物的婦人只能抽空丟出這句疑問。
「妳不是說過不做王族的生意!?王爺也是皇族人......」
「原來你都聽到了是麼!?」面上浮上一層尷尬之色的婦人,在見著南天昭沒有回應後,神色馬上又變得沉凝不已,垂眼盯著被她揪在手上的衣物,說:「......這件衣物是飛鳳的。」
聞言,南天昭立即鬆了一口氣,道謝:「真的很謝謝妳,老闆娘。」
「不用道謝,我還是會向你收取該付的費用的。」婦人幽他一默,讓南天昭忍不住揚揚唇。
「我明白了。」
***
懷著歉意與感謝的心情,南天昭在過了子時之後,離開了繡坊、從王府的後門回到了自己住的房間。
一路懷抱著被他保護得甚好的衣物,伸手推開了被人微微闔上的門板,南天昭摸黑走進屋子裡頭,接著點亮了桌邊的燭火,讓微弱的光芒破黑而出,瞬間照亮了幽暗的四周。
環顧著無聲的四處,暫時將懷中的衣物擱在床沿邊上,南天昭正轉身過來,想要替自己斟杯茶水解渴之際,恰好瞄見了被放在桌角邊沿、用油紙包裹起來的一包東西。
被疑問心驅使的南天昭,跟著走上前去打開那個紙包,沒意外地發現紙包裡被放了一點食物,讓在外頭跑了一天有了的他的雙眼不禁為之一瞠。
伸手拿起那顆冷掉的素饅頭張口咬了幾口,偏冷與略微堅硬的口感讓他不難猜出這點食物或許是阿財特地替他留下來的。
就這樣,靠著桌邊的茶水佐以饅頭,南天昭最後還是將別人的好意給吃進肚腹裡頭。
今晚就這麼過了。
隔日,晴朗的天氣讓眾人沒意外地都面帶著笑容。
南天昭一早就爬了起床,雖然沒有睡到幾刻鐘,但是身為一個下人,他原本就不奢望可以吃好睡好。
取了打掃工具前往管家指定給他要清掃的地區,在他忙完了份內之事以後,烈日也已經爬上了天頂。接下來他便稍稍收拾了一下原地,再跟著阿財與其他人一起去用飯。
因為凡是在王府裡工作的人,不論時間長短,都有免費供給勞動者三餐膳食的好條件,王府裡甚至還有專門在給下人吃飯所使用的膳堂。
而,午時的此刻,阿財眾人與南天昭便不分你我地坐在膳堂裡用飯。
坐在南天昭對頭,阿財伸手舉筷往碗裡扒了幾口飯之後,忽然將滿是疑問的雙眼挪向一旁正在挾菜入碗的南天昭。
「我說你啊......」
聽聞身邊傳來一聲叫喚,南天昭立即抬頭。
「你昨天是多晚才回來的啊!?在我特地去膳堂要來一個饅頭放到你房間的桌上之前,你的人都還不見蹤影......」
頓住舉筷的手,南天昭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唇角,小聲:「我回來的時候,都已經子時過了。另外,謝謝你的饅頭。」
「原來是這樣......」阿財喃喃,又繼續吃飯,將碗裡吃得乾乾淨淨後,看著南天昭又開口了:「你跟飛鳳大人到底有什麼仇啊!?不然他為什麼要這麼整你......」
南天昭沉默了,最後只淡淡地開口說:「飛鳳大人只是要我送件衣服去繡坊修補一下而已。」
「在半夜送衣服去繡坊修補!?」阿財涼涼地問著,神色裡有抹顯見的譏嘲意味,忍不住歎道:「我說你還真是沒神經,連飛鳳大人討厭你都不知道。」
......不,其實他都是明白的,只是他不願去回應對方而已。那樣做只是顯得自己更為可悲與可歎。
看著南天昭不答,阿財繼續接下話尾:「你看不出來那是在刁難你麼!?你這個老實頭啊......」沒轍地搖頭。
「......」心知肚明為何飛鳳老是難為自己的南天昭,當下決定繼續動筷吃飯,沒有再開口說話了。
***
用過了午膳,南天昭馬上就被飛鳳差人給叫過去了。
在西廂房門前方停佇下了腳步,南天昭在叩門之後,看見了門板被個伶俐的小僕打了開來,神色不善地瞟了他一眼。
「還不快進來!?飛鳳大人已經等你很久了!」
沒理會小僕的咄咄神色,南天昭往前跨入門檻裡頭,跟著便讓小僕從容地引他走進小廳,待他抬眼時候,飛鳳的人已經端坐在廳上的圈椅裡了。
「昨天叫你拿去補的那件衣呢!?」依然沒有給南天昭好臉色瞧的飛鳳瞪向他。
南天昭聞言,馬上淡淡地取出他昨夜讓繡坊老闆娘補好的那件華衣,並在飛鳳轉頭暗示小僕接下時,將包裹著衣服的小包袱遞了出去。
「在這裡。」
飛鳳頗有疑問地接過了小僕遞來的小包袱,在跟著打開檢查後,果然發現衣上那些脫出的線頭完全不見了,於是不敢相信地瞪著眼。
見自己刻意出的難題被擺了平,飛鳳怒氣陡升,不禁懷疑起來。
──難道是有人在暗處幫助南天昭麼!?
特地轉眸瞥了面無表情的南天昭一眼,飛鳳忽然在心底否定。不,這絕對不可能的......
「飛鳳大人?」
「......你做的很好。」最後頓了許久,飛鳳這才不甘願地咬牙出聲。
南天昭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兒才說:「那麼,飛鳳大人還有事情要交待麼?」
「......沒有。」
「那麼就請允許我告退,管家胖叔剛剛在找我。」
「......等等。」見南天昭打算轉身離去,飛鳳突然出聲叫住了他。
南天昭回頭:「飛鳳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飛鳳不客氣地微瞇著眼,對住他就是一句質問:「你告訴我,你昨晚是怎麼讓繡坊裡的人幫忙補這衣服的!?」
「這多虧有老闆娘的幫忙。」
「老闆娘!?」飛鳳訝然地睜大雙眼。
「我到的時候,老闆娘還未睡下。老闆娘還提到您以前是她的常客,另外探問起您現在的狀況。」南天昭照實地回答。
「還有呢?」托著腮,飛鳳面色不悅地瞪住南天昭。
「就這些了。」其他的事情是個人私事,他可以不必說出來。
「......你可以走了。」眼見南天昭抿起了嘴不再出聲,飛鳳於是覺得很無趣地昂著下頷命令道。
聞言後,南天昭就這麼按著命令調頭離開。
而,在他前腳離開後,飛鳳則是陰著一張臉色,沒有說話。
這個讓他一見就討厭的南天昭,運氣也未免太好了點......
***
夕陽西斜,滿天霞色的穹蒼邊際,一群倦鳥凌空飛過,準備歸巢。
王府的朱門外頭,停了兩頂軟轎;管家胖叔在讓人請出李翔麟與飛鳳之後,便站在一旁等待主子的吩咐。
一身便服的李翔麟與穿著錦衣的飛鳳立在一起的畫面,一個俊美一個氣質脫逸,說有多登對就有多登對,而這個難得一見的景象但教門外候著的眾人不免一陣恍神。
李翔麟在走進轎子之前,開口叮囑:「管家,在本王出門的這段時間裡,王府的事情就交待給你了。」
管家胖叔立即保證道:「是的,王爺。」
「很好。」李翔麟對著管家讚賞地點頭之後,跟著轉向身邊的飛鳳,說:「那麼,我們現在就走吧!」
「嗯。」飛鳳面色平和地應了一聲,隨即在小僕的引導下走進其中一頂軟轎。
當轎簾被小僕放下,李翔麟的人也跟著進了另一頂轎內,接著便讓轎伕們起轎;沒多久,在轎內坐定的兩人,便一起向同個方向乘著轎子離開了原地。
這是這一天在傍晚時分發生的事情。
而,在李翔麟與飛鳳離府後,沒有跟著去的南天昭依然按著管家的吩咐,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份內事而沒有偷懶。
隔日一早,原本打算要前往負責的區域做活去的南天昭,卻從管家那一頭發現了府裡的氣氛似乎有一絲的不對勁。
管家胖叔邊說邊趕著眾人上工去,「去、去、去,全都給我去幹活了!王爺的心情不好,小心他拿咱們開刀......」
知道管家只是說著好玩的南天昭頓時抿唇不語,站在王府院落的一角,看著管家胖叔在一旁趕人的模樣,忍不住懷疑起來。
......難道今日晏起的他有錯過什麼了麼!?
正在心底疑問著,南天昭的人卻已經來到了管家的身邊,並且無意識地脫口問出疑問,讓管家胖叔忍不住拋給他一枚白眼。
「你只要做好你的事就可以了,問這麼多幹什麼!?」不客氣地對著南天昭說著,管家不禁冷哼了一聲;這小子以為自己是什麼人啊,還有膽子敢管上頭的事......他可是連王爺在不高興什麼都不知情呢!
沒有得到答案卻反而被羞辱的南天昭,在望了一眼管家之後,便自己默默地走開了。
的確,他現在的身份只是個僕人而已,哪裡有權去過問當今王爺李翔麟的事呢......但是他也只是想要替李翔麟分憂而已,畢竟他也曾經幫助過他。
默默地在心裡喃喃自語著,南天昭依然將自己的事情做完,這才去膳堂午膳,沒想到會意外聽到某些讓他吃驚的話。
「喂,聽說王爺帶著飛鳳大人出府後,回到王府時的臉色好像不太好看呢......」
「這件事我有聽廚娘說過。」
「好像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飛鳳大人做了什麼才惹得咱們家的王爺不開心的。」
「你為什麼這樣肯定!?搞不好只是情人間的吵嘴罷了......」
「但是,看起來又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
這會兒,阿財終於聽不下去地用力放下手中的碗筷,一聲巨響霎時制止了眾人適才七嘴八舌的討論:「好了好了,你們別再說些會讓我消化不良的話了,快點吃完飯比較重要!」
聞言,眾人於是立即噤聲不語,好歹阿財在王府也累積了多年的資歷,是除了管家胖叔之外的資深僕人。
而,一旁始終沉默著的南天昭一直佯裝著沒有聽見的模樣,規矩地用著飯食。
***
夜晚在眾人不知不覺的時候,降臨了。
窗外的樹葉被夜風搖得沙沙作響,李翔麟毫無睡意,於是隨意地披了件衣服走出房門。
眉宇間夾著一絲不悅,他信步踱到王府的後院,正想找個地方坐下來之際,卻是發現了在後院的廊道下方站了一個人。
由於兩人之間的距離過遠,李翔麟即使努力地瞇眼,也只能見到那抹糊在一起的黑影正用緩慢的速度靠近他,接著便在一片幽暗裡現出真面目。
「王爺......」
聽見這聲怯怯的輕喚聲,李翔麟的臉色突地沉了下來。
「這麼晚了,為什麼還不睡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李翔麟,面露不快地輕斥著,頓時只見同樣披著一件外衣就跑出房門的飛鳳,當場黯然地垂下了那雙總是帶著一抹傲慢的瞳眸。
「我......」霎時,尷尬到不知該接什麼話的飛鳳忍不住一陣支吾。
「你不用說了。」
「王爺......」聽著李翔麟如此果斷的語氣裡似乎夾了一絲他沒有忽略過的不悅之情,飛鳳慌亂地抬起眸子,「您莫不是在生飛鳳的氣吧!?」
李翔麟僅是定定地瞅著他,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而他的這點反應卻讓飛鳳忍不住焦急起來。
「王爺,飛鳳真的不是故意要惹您生氣的,您要打或是要罵飛鳳都沒有關係,就是不要將飛鳳趕出王府......」
李翔麟望著飛鳳的眼眶因此泛紅,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心頭的硬度便跟著軟下了幾分,最後只能望著飛鳳歎息。
「王爺......」
「飛鳳,你可知你錯在哪裡!?」李翔麟瞇了瞇眼,面色一片的沉凝,讓飛鳳因而感到一陣心驚而不敢有所反駁。
「我......」飛鳳咬咬唇,在猶疑過後又繼續坦誠地說:「飛鳳不該擅自揣測王爺的心意......」
李翔麟刻意裝著低沉的語氣質問道:「還有呢!?」
「飛鳳......飛鳳......」飛鳳端著一張貌似被人欺負的哀傷面色,無措地張嘴喃喃著。
李翔麟再度歎息。
「飛鳳。」
「是......」面色滿盛著委屈的飛鳳一聽李翔麟喚他,連忙應聲。
「所謂的『官場之道』,並非像你所想的那樣簡單,你明白嗎!?」李翔麟盯著飛鳳欲言又止的神色之後,繼續說:「這世間沒有白吃的午餐。你今日接受多少別人的援助,來日也必定要還給別人多少的。那兵部尚書今日膽敢主動來邀我赴宴,就表示事情的內幕不簡單。之前就聽說他已經被某個人給拉攏了,如今我再與他有所往來的話,只怕我的聲譽就會毀於一旦......」
「是......。」飛鳳黯著一張臉色,聽訓般地垂著螓首。
「我只是希望你能夠明白我的考量而已,並非是在生你的氣。」
「飛鳳知道了。」
「還有,飛鳳,你現在已經不再是紅牌小倌了,你是我的人,還記得吧!?」李翔麟面色沉肅,語氣裡透露出一絲無可反駁的意味,他正為了飛鳳當時還主動地替舉宴的對方倒酒而心生不快。
飛鳳一陣愕然,瞅著李翔麟沒有說話。
見飛鳳一副糊塗樣,李翔麟於是開口解釋:「飛鳳,既然你已是我的人,那麼你就該做出合乎你身份的行為,不用再屈居於人了,明白麼!?」
「飛鳳明白。」語畢,飛鳳綻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美麗微笑。
見飛鳳受教,李翔麟也隨著勾了勾唇。
***
夜半時分。
南天昭獨自一人地坐在王府後院裡的一顆大石上,低著螓首、表情怔怔地望著小池裡悠游的魚兒,許久都沒有任何的動作;就在這個時候,李翔麟剛好也睡不著,於是信步走到後院,沒想到會發現南天昭也在這座後院裡。
「你也睡不著麼!?」
南天昭被疑問聲驚回了神,當下回頭一看,原來是李翔麟。
站在廊道下方、面色與表情皆讓他看不清楚的李翔麟,他的身上只隨意地披了一件衣袍,狀似今夜也是與他一樣的了無睡意。
「王爺,您怎麼在這裡?」
「只是睡不著,出來走動一下罷了......」往前邁開腳步的李翔麟不由得一陣的歎息。
自他的話中聽出些許疲倦味道的南天昭忽然開口:「......您怎麼了麼!?」
李翔麟詫異地瞪眼,望著在樹下大石上安適坐著的人,疑問:「你為什麼會這樣問!?」
「因為您的語氣聽起來好像在煩惱些什麼......」頓了頓,南天昭戰戰兢兢地說著。
李翔麟沉默了一會兒,最後竟然再度歎了一口氣;南天昭露出一抹不明白的表情瞅著他,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王爺......?」
「沒什麼,只是些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情罷了。」李翔麟抿抿唇,最後還是沒有把實話說出來。
「是麼......」南天昭低喃。
「嗯。」沒打算再討論下去的李翔麟忽然將話鋒一轉,問:「那麼,你在王府裡工作得還習慣麼!?」
習慣?
南天昭微微皺眉,其實他很明白憑自己的身份與立場根本就不能去談什麼習不習慣。
於是,他這麼回答李翔麟:「謝王爺關心,我覺得這裡的一切都很好。」
「那就好。」
瞥著李翔麟那張微微顯露出一絲甚感安慰的表情,南天昭的神色頓時變得複雜許多,只是李翔麟壓根沒有發現他的異狀,接著又逕自開口了。
「你在飛鳳身邊還忙得過來吧!?」
「......」他該實話實說麼?
沒有立即聽見南天昭的回應,李翔麟略微感到驚訝地回眸問:「難道你們......怎麼了麼!?」
望見李翔麟面上多了一絲懷疑的神色,南天昭馬上搖頭否認,「我們沒有什麼,是王爺多心了。」李翔麟待他已經夠好的了,他不該再給他添麻煩。
「是這樣麼!?」
南天昭仍舊沒有更改答案:「嗯。」
「沒有就好......」聞言,李翔麟瞬間安下了心,毫無心機地微笑道:「飛鳳有你照顧,應該會比較習慣。」
瞅著李翔麟那張兀自高興的側臉,南天昭驀然一歎。
......事實上卻完全不是如此。
***
過了幾天的午後。
飛鳳獨自坐在房裡的桌邊,正想取來紙筆打發閒適的午後時光的,沒想到就在他即將起身之際,房門卻被人敲得一陣脆響。
「飛鳳大人,您在裡頭麼!?」
聽聞叫喚聲而止住了動作的飛鳳不禁微微地擰擰眉頭,開口:「怎麼了!?」
「是那位大人給您送來東西。」沒得主子的應允進入,小僕於是站在門外應聲。
飛鳳當下皺了皺眉:「把話說清楚。」
「就是那位尚書大人呀!您上次曾經與王爺一同赴宴去見過的......」小僕開口提醒了飛鳳。
飛鳳在當下忍不住疑惑地怔了怔,但是還是不忘命令小僕直接進門來:「進來吧!」
小僕獻寶似地將懷裡的精緻木盒子遞上,面色欣喜地說:「飛鳳大人,就是這個!」
「那是什麼?」飛鳳湊了過去,見小僕端捧著盒子沒敢擅自打開,於是自己主動伸手揭開了被密封著的盒蓋,沒料到當下著眼的竟是一件他近來很想要的東西被盛在著子裡頭。
「這是......」在一陣的驚呼之後,飛鳳的眼眉看得出來都在笑著。
「這是飛鳳大人前些日子在繡坊裡看到、您還曾經表示過很喜歡的那件衣服啊!尚書大人可真是有心呢!連這件事情都曉得......」
給小僕這麼一說之後,飛鳳滿心歡喜,相對的,他臉上的笑容也就更加燦爛了。
「尚書大人真是太客氣了!」
「是啊!尚書大人是位很慷慨的大人呢!」小僕面有喜色地立答。畢竟只要向飛鳳大人傳個訊息就有銀子賺,真的是件美差啊!
「那麼......」飛鳳稍稍斂起了笑容,轉回眸來問小僕:「尚書大人只讓人送這個東西過來而已麼!?沒有其他的了?」
「尚書大人好像有讓人傳來口信......」經飛鳳這麼一問,小僕想起來在他收到禮盒的時候,對方的人曾經交代過他要將他們主子的話確實無誤地傳達給飛鳳大人,「尚書大人說:『那件事』就拜託您向王爺多多美言幾句了。」由於他只負責傳話,所以他其實也不清楚為什麼對方要告知飛鳳大人這句話就是了。
飛鳳聽畢,面色突然一整,從表情上根本猜不出他究竟在思考些什麼。
原來是因為『那件事』啊......
***
再隔了一日,李翔麟收到了一封來自於兵部尚書大人送來的一張請帖,似乎是尚書府內要舉行宴會,因此讓人邀請當今王爺,到場增加一下宴會上的光彩。
這只不過是多此一舉而已。
李翔麟皺著眉頭,手裡捏緊了那封請帖,心情不豫,正在猶疑著自己是否該讓人去給對方一個確切的回覆。
略微思考了一會兒,他與兵部尚書其實私底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交情,而且他們在朝中的立場似乎也是不太一樣,也因此,他實在是有點兒傷腦筋。
如果一旦讓人去回絕了,免不了又要在暗地裡惹人七嘴八舌。況且,以兵部尚書那樣要面子的大官,可能會在日後給他製造些許麻煩或是乾脆羅織個陷阱陷害他。
這樣一想來,李翔麟的臉色不禁往下一沉。
要是那樣的話,他自己還不用說後果了,但是累及了王府的所有人可就不好了。
思及此的李翔麟不禁將眉頭打了個深結,沒想到這時候,飛鳳恰好要走進大廳裡,但是當他一個抬眼卻見到李翔麟的面色有所異常,不禁在心底一陣的訝然。
「王爺,有什麼事情惹得您感到不快麼!?」
「飛鳳......」聞聲抬眸對上飛鳳那張關切表情的李翔麟,不由得將話尾頓了一頓,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向飛鳳說明。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麼!?」飛鳳誠摯地軟聲問著,在腳步的挪移間,已經來到了李翔麟旁邊的位置,態度甚是大方地落座。
「沒什麼......」猶豫了一會兒,李翔麟瞅著飛鳳無言了一下子,之後才緩慢地搖頭。
飛鳳見李翔麟有話不肯說出來,也不好再問些什麼,只換了個方式輕聲地開口說:「飛鳳其實是很願意替王爺分憂的。」
「飛鳳......」
「難道不能告訴飛鳳是什麼事情麼!?」飛鳳面露失望,垂下了眼睫,低低地喃著;見狀的李翔麟不禁軟了心,只能在歎息過後把實話同他吐露。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兵部尚書特地讓人來邀我們參加他府內舉辦的小宴罷了......」
又是那位大人麼......
遲疑了一會兒,飛鳳末了轉頭望向他,問:「那麼......王爺打算要怎麼做呢!?」
「你也明白,我並非與他是同個立場的......」
飛鳳立即地點頭喃喃道:「飛鳳都明白。您上次會接受尚書大人的招待,也只是因為找不到理由可以拒絕對方。」
「你明瞭就好。」李翔麟歎氣,「那位大人......我們最好是不要跟他有所來往。」
飛鳳抿唇地望著李翔麟那張不霽的神色,忽然頓了頓。
「但是王爺......」
李翔麟抬眸瞥他,卻見飛鳳也與他一樣皺攏起眉尖地說出跟他同樣的想法:「但是對方擺明了要拉攏您成為他們那一方的助力,如果您拒絕了對方,那麼王府和您日後或許不會很好過了......」
李翔麟蹙了蹙眉:「我都明白。」
飛鳳建議道:「或許......我們應該去向對方表明一下您的立場才是。」
李翔麟當下悶著,沒有任何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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