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戲少將》

那日，秋意寂寥，晴空綴有幾片柔軟雲絮，風聲沙沙，搖落了滿樹楓紅。

一位身穿直衣、腰佩長刀的貴族男子，攜一隨從在山間小路上漫無目地地走著，偶爾沿著獸道行走，殊不知愈走愈是往山裡的方向，而非是他們想要的下山的路。

「大人，咱們是否走錯路了？這兒一片荒山野嶺，一個人都沒有......」隨從見他們走了一刻，眼前卻還是一片無際的野草隨風慢搖，忍不住插了話。

男人終於回頭了，他望向身邊的僕從，再抬頭看了看一枚雲朵輕輕飄過天際：「或許吧！」

「大人，那可怎麼辦才好？」下人開始緊張了，臉色難看地追問著，「要是今晚走不出去的話......」那麼他們便有可能成了山鬼的腹中飧啊！

「這個......」貴族男子一個猶豫，望著四下野草叢生，忍不住歎氣：「唉，早知道便不參加景大人的隊伍了，只可惜剛才追了半天，結果還是沒找到那隻紅狐啊。」

「橘大人......」僕從皺眉，「打從一開始，您便不該參加的啊！景大人說讓我們比賽誰家大人獵得的獵物最多，我看現在不用打獵了，因為我們已經迷路出不去了......」

「順吉，你真是話太多了。」男子持續地聽著僕從的抱怨，不悅了。

「是，對不起，大人。」

「唉，算了......」男子歎了一聲，到口的話又折回了肚裡，直到僕從發出一聲驚嘆為止。

「大、大人！」

「怎麼了嗎？」男子好奇地轉眸，看著僕從一臉慌亂地朝他走來。

「我們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轉著，大人。」他有印象，眼前的那棵大樹與樹下的大石，他們剛剛才路過而已。

「這樣嗎？那可真糟糕......」橘右承蹙著眉尖看了緊張的僕從一眼，而後停下了腳步，四處望著；眼前彷彿一片無涯的綠色往四個方向延伸而去，而且望不到盡頭，「難道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橘右承在聽見漸行漸近的一串清亮笑聲之後，連忙跑了二步向前，舉手取出長刀揚聲喝問，「是誰在那裡！？」

「呵呵......」笑聲愈來愈近，近到連橘右承的僕從害怕地用雙手掩耳，似乎是在傳言沸沸的坊間聽說過一些奇談怪事般的戒備著。

橘右承不敢大意，再度揚聲問了一次：「你究竟是誰！？」

「我嗎？」當笑聲方止，那聲音讓橘右承聽來覺得很是耳順與動聽，聽這嗓音似乎是個青年。

但是，這種渺無人跡的地方會有青年嗎！？

方一懷疑，橘右承輕輕地瞇起眼來，朝著上方瞥望而去，只見滿樹通紅裡，不知何時已然滲入了一襲纖白身影，就在他愕然之時，由青年口中發出的清亮笑聲於是繼續延續。

「現身了。」

「大人，有妖物啊......」僕從怕得縮起身軀，蹲了下來並且瑟瑟發顫著；橘右承見了卻只是抿起唇來，眸光覷著樹上的白影子。

「還未請教，你是誰？」

「您還真是位多禮的大人呢！」青年咯咯笑了起來，突然放下一直遮著臉蛋的袖子，然後說：「如果說我就是那隻大人正在追趕的紅狐呢！？」

橘右承皺眉，望著青年的面上覆了張狐狸面具：「是狐妖嗎！？」

「您說是就是囉！」

「......」橘右承沒答話，似乎不知該不該相信青年的回答；那戴著面具的青年又笑了，笑聲響遍了林間。

「好有趣的大人。」

似乎不太喜歡別人說自己有趣的橘右承連忙蹙眉，「你現身的目的是什麼？」

「您不是想下山嗎？」青年的聲音很動聽，像首曲子，亦像月光篩落葉間的碎片。

「的確如此。」

「您要找的路就在那兒。」抬起手臂，遙遙地舉著他們所在地的反方向，青年說。

「這是真的嗎？」妖物不是都愛欺騙人嗎！？

「既然懷疑，您可以不要相信。」白衣青年懶散地說著，便不再開口了。

橘右承望著青年向他指的路，臉色茫然地喃喃自語著：「這條路真的是下山的路嗎？你為什麼要......」正想回頭問問青年幫助自己的緣由，沒想到一回眸之後，樹間再望不見那抹纖白的身影，這讓橘右承忍不住心下一驚。

果然是妖物！

「大人，嗚嗚......有妖物啊......」

望著僕從懼怕地縮肩，他登時忍不住歎息了。

現在也只能賭賭看了。

◎◎◎

橘右承果然順利且平安地回到了自家宅院，那之後過了半個月，橘右承被幾位同僚拉去參加景大人舉辦的宴會，宴上在吟誦過風雅詩句之後，眾人便一路這麼吃吃喝喝，也不知是誰突然提起上個月的打獵比賽，景大人於是好奇心重地聽著席上的大人們你一言我一句地說起自己當時打獵的情形。

但是只有橘右承一人例外。

他安安靜靜地聽著眾人爭相陳述自己的英偉與當時如何獵得眾多獵物的情況，一邊淡啜著水酒、一邊賞起明月來了；等到眾人說畢、景大人也聽完了的同時，大家便將注意力移轉到他的身上。

「哎，橘大人今天好沉默。」不知是誰起的頭，橘右承聽了便放下了手中緊捏的酒杯。

「沒的事。」他的話向來就不多。

「是啊，您怎麼不說說您打獵當日的情形給我們聽聽呢？」

「......也沒什麼好提的。」橘右承的眼神閃爍，忽然間想起了那個臉上戴著狐狸面具的青年，一怔。

「是嗎？可是我們想要聽一聽......」

「您就說了吧！我記的您那日兩手空空地回來，但是您的僕從卻臉色發青，十分害怕的樣子......」話尾頓了一頓，景大人咧笑，十分壞心眼地問：「難道你們在路上碰上了什麼嗎！？」

「是呢！我也記得。」

「我也是。」

「我也是！」

景大人看著眾人朝著橘右承坐近，場面頓時有些紛亂，於是趕緊出聲調停：「眾位先等等，讓橘大人喘口氣先吧！不然他要怎麼給我們說事情呢......」語畢，特意瞄了眼正因為他的話而露出苦笑來的橘右承，景大人又連忙道：「橘大人，您就老實說吧！不然這些醉鬼們可不會輕易放棄的喔！」

「......」迫於無奈，橘右承望著眾人朝他瞥來的好奇眸光，在歎息過後，便將那日的奇遇娓娓道來......

「我們原本追著一隻罕見的紅狐，沒想到在山裡迷了路，然後遇上了一位自稱是那隻紅狐的男子......」

「哇喔！」

「是個奇遇！」

「有後續嗎？」

橘右承憶起那日，又說：「結果他給我們指路。」

「咦？不是說狐狸喜歡騙人嗎！？」

「是啊！而且據說狐狸幻成的人都是俊男美女......」

「我沒看到他的臉，他戴著一只狐狸面具。」橘右承說。

「結果呢？他指的路是正確的嗎？」景大人好奇地問。

「不......也不算。」橘右承頓時感到有些難堪，回想起那日的狼狽，他就覺得他上了狐狸的當，「那個人指的那條路上有山彘，我們被追著跑。」

眾人聞言，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只有當事者的橘右承笑不出來。

「然、然後？」

「也不知跑了多久，等到我們發現的時候，就已經到了山腳下了。」橘右承垂首，耳根紅了。

眾人聞言，忍不住再度大笑。

景大人邊笑邊以檜扇掩面，「橘大人，您被狐狸戲弄了，牠肯定是在報那追逐之仇，哈哈哈......」

「我想也是......」憶及男子那張面具底下的靈動鳳眸，橘右承無奈地點頭。

***

《狐戲少將》II-1


這日，飛雲揚絮，微風輕拂的晴朗天氣，橘右承一早就收到了由藤原景大人派僕役送來府邸的一封急件，信上鉅細靡遺地寫上了藤原景大人因為日前在夜晚的大路上頭遇上了妖物襲擊，並且沒幾日後便因此受驚臥床一事。

看完了這封急信，橘右承心焦地皺起眉頭，於是在用過早餐之後，讓僕從帶了一封回信直抵藤原家宅，並告知宅邸主人，他會在傍晚夜訪之事。

很快地，夕陽西下，傍晚的大路上頭盡是一片詭譎的橙紅色，終於忙完了今日之事的橘右承，一路搭著牛車駛過橙紅慢慢消失的大路上，車輪在滿是碎石子的路上行走，最後乘著晚風，他順利抵達了藤原邸。

讓藤原邸的僕人們迎進宅子裡頭，沿路一片靜謐，直到他被領進了藤原景大人正住在裡頭養病的房間，只見榻上躺臥著一名散髮男子，榻邊還伴著一名狩衣打扮的年輕人，他愣了愣之後，這才彎身打招呼。

「藤原大人，在下橘右承......」

「是橘大人嗎......」男子說話的聲音明顯地有氣無力，本欲起身相迎，但他的身體狀況實在不好，根本沒有力氣可以支撐他坐起，因此只好轉頭朝一邊的狩衣男子求助，「安倍大人，麻煩您扶我起來......」

聞言的安倍恭平一臉淡漠地頷首，接著便緩慢地將藤原景攙起、坐好。

「是我，藤原大人。您怎麼這副模樣......」橘右承皺眉喃喃，瞥見那個一直候在一旁的狩衣男子一眼，忍不住輕問：「這位大人是......？」

「安倍恭平。」

「他是陰陽寮裡的陰陽師之一，安倍恭平大人。」睞了眼話少的安倍恭平一眼，藤原景面色蒼白如雪、一臉苦笑地補充說明：「我在信上已經告知您，有關我在大路上頭遇上妖物之事，然而我的病情一直沒有什麼起色，於是藤原家便讓人請來了陰陽寮的安倍大人替我診斷......」

「那麼，依安倍大人的看法呢？」橘右承關切地開口問了。

「很危險。」安倍恭平輕道。

「危險？什麼意思？」安倍恭平簡略的三個字還是讓橘右承有聽沒有懂。

「藤原大人受到瘴氣的過度危害，如果不找到解藥是無法解決的，說不定還會危及藤原大人的性命。」

「什麼！？情況竟然這麼嚴重......」橘右承焦慮地低聲喃喃。

「這就是我找您前來的原因了，橘大人......」

「有什麼事是我可以為您效勞的嗎？」正直的橘右承一句推託的話都沒說就答應了，只因藤原景與自己的私交關係還不錯，既然朋友有難，替他出頭是應當的。

只是，藤原景究竟想拜託他做什麼事呢？

「能不能請您拿到妖物的一點角粉？如果有這樣東西當藥引的話，藤原大人的病馬上就可以有起色。」說出要求的是陰陽師安倍恭平。

「這個......」橘右承為難地思考著，這個任務似乎有些難度啊......

「橘大人，務必請您幫忙！拜託您了。」

「橘大人，難道您不願意嗎？」安倍恭平一臉面無表情地問著，其實橘右承的拒絕他可以體諒，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膽子去面對妖物的。如果是他，他雖然願意代橘右承前往，但是依他的能力只是在對妖物抓癢罷了。

「不是的。只是......」橘右承蹙緊眉地喃喃，「這有點困難。」

「什麼困難？」

「我很少遇到妖物，不知牠們是否會如我所願地出現在我面前......」要是他等了大半夜卻徒勞無功的話，他會怨自己的。

「......」沒想到橘右承擔心的是這種問題，藤原景當下無言了；只瞥見一旁的安倍恭平突然出聲建議橘右承，讓他也一起跟著去的要求，忽然覺得橘右承的思想其實要比妖物還要來得奇特。

***

《狐戲少將》II-2


事不宜遲，橘右承決定在今晚到大路上碰碰運氣，因此在用過晚餐之後，便讓僕役替他整裝。

「橘大人，小的、小的......」

橘右承此時正在自己的腰間繫刀，聽見下人一邊嘟嘟嚷嚷的聲音，於是忙不迭地抬起頭來，皺眉道：「順吉，你有話就說吧！別吞吞吐吐的，像什麼樣子呢......」

順吉聽見主子這麼說了，起初有些刻意的小心翼翼馬上就跟著消失無蹤了，「大人，小的還是覺得您不要自己去冒這個險吧！？雖然這麼說很對不起藤原景大人，但您的性命更加重要啊......」

「順吉。」

「是。」

「藤原大人是我的好友啊！看他那副悽慘樣子，我實在是不忍心......再說他以前也很關照我們，所以這次我更加不能當作沒看到。」

「大人......」

「好了，順吉。如果你會怕的話，那你就留在這裡等我回來吧！」其實他原本的打算就是自己逼個人前往的。

「但......」順吉為難地嚷著，「大人您只有一個人啊！為什麼您不讓府裡的人跟著去？」

橘右承回過頭來：「順吉，你是人、我也是人，而誰都不想枉送性命的不是嗎！？但是現在是我的好友有難，我無法見死不救，但你們與藤原大人素不相識，所以沒有關係。」

「大人......」順吉聽了很是感動，他這主子平時做人就很厚道，沒想到他的心地竟也仁慈到會讓他感到愧疚的地步；能夠侍候這種主子是他順吉前世造來的福，他實在是不想看到主子被妖物殺死或是吞噬啊......

不知道有沒有另外的法子可以救藤原大人又不用讓主子親自去冒險的......唔......好像不可能！除非主子也是個妖物......

正當順吉滿面淚痕、沉浸在思考裡頭，橘右承已經準備妥當了，邁開了步伐就要往外走去。

「啊！」突然間，順吉大叫一聲，嚇得橘右承當下握緊了腰間的刀柄，跟著匆忙地回過頭。

「順吉，你叫個什麼！？」

「抱、抱歉，大人......」見主子很用力地瞪著他，順吉尷尬地伸手抓髮，「我忽然想到了一個更快的法子......」

「什麼法子？」橘右承一聽見有別的法子可以取藥救人，於是好奇地湊了過來。

「大人可還記得山上的那個妖物！？」

***

《狐戲少將》II-3

橘右承接受了順吉的建議，至少這個法子可以確定可以取回解藥的最安全、最保險的方式。

於是，他與順吉舉著照明用的火把，一同再次上了那座當初令他們迷路的山，然後，他們又一如當初那般，迷路了。

這一回，一向膽小的順吉一見到當初的舊事又在此時重演，當下可就不顧面子地哭了出來。

「大人！橘大人啊......嗚嗚......」

瞟著跟在他身邊，而且還丟人地邊走邊哭的僕役順吉，橘右承皺眉：「你哭個什麼勁！？我又沒事......」

「不是啦！大人，嗚嗚......」被平白無故地瞪了一眼的順吉，馬上跳出來替自己反駁了，「小的是想說、說......嗚嗚......」

「什麼？」專心在找路的橘右承根本無心注意順吉究竟說了什麼，因此他也只是依著未完的語句接著問下去罷了。

「小的是說......嗚嗚嗚，我們又迷路了，大人。」

「......這又有什麼好哭的？」

「小的、小的這一次不想要再被山彘追了啦！嗚嗚嗚......」上次代大人被山彘頂到屁股可是痛很久哎！他可受不了再來一次啊！

正當順吉哀怨地紅了眼眶，橘右承竟然忍俊不住地笑了起來，「哈哈！我知道了，這一次不會再叫你跑在我後頭了。」

「小的不是這意思......」順吉馬上哇哇大叫。大人根本誤會了他的意思了，他是想說最好不要再碰上妖物而已啊！

「好了。」橘右承忽然停下腳步，疑惑的眼神四處瞟著，眼底映入的風景皆相似得讓他搞不清楚方向，只能低首默然地歎氣：「結果，我們似乎又走不出去了......」上次是有那妖物大人替他們遙指方向，他們才得已走岀這座山的(雖然被山彘追得亂七八糟)，但是現在這個地方根本就沒看見半個人或是半隻妖物精怪出現，看來這回他們得自求多福了。

「嗚嗚嗚......那麼藤原大人的藥方要怎麼辦！？」順吉提到的現實問題讓橘右承忍不住神色一凜。

是啊！他答應過藤原大人，必定會將藥引帶回去的，但是眼下他卻困在這裡不得動彈......

「現在只能硬著頭皮四處找了。或許這裡可能會出現有角的妖物之類的......」

「嗚嗚嗚......」他就說了不想再碰上妖物了嘛！橘大人一點都不瞭解他的心情。

「別哭了。我們再找找吧......」橘右承蹙緊眉，忍不住歎氣之下，又跟著往前走了幾步。

順吉無奈，只好跟著橘右承前行的方向移動，沒想到走了半刻也還是像隻無頭蒼蠅般地在山中亂竄，依舊看不見方向，只此的天色已然漆黑一片，就算有火光照亮，也只能照出前方約莫兩指的距離而已。

周遭一陣夜風吹嘯而過，帶起了一片沙沙樹葉磨擦聲響，黑暗中似乎有抹覷闇流動，讓順吉嚇得臉色一白。

「大......大人，這裡好可怕......」

彷彿是應和順吉的這句話般，兩人附近的周圍立即響起一串尖笑聲，順吉這次被嚇得六神無主，不顧尊卑地當場哭著抱住了他家主子，而橘右承當時只能不悅地皺起眉頭，馬上將火把舉得高高，微微照亮了黑暗的上空。

「......是誰在那裡！？」

「呵呵，你們又迷路了啊......」笑聲一起的同時間，一道詭譎的白影伴著一串奇異的銀鈴聲，不知何時已然飄忽地舞到他們眼前，然而，橘右承只是無言地看著那抹白影正緩慢地落地。

少年正緩慢地放下那遮掩他面孔的衣袖。

「你是那時候的......」當白影現出真面目的時候，橘右承被怔得一愣，因為那張眼熟的狐狸面具依舊覆蓋在少年的面龐上。

***

《狐戲少將》II-4

「你還記得我嗎？少將大人......」自面具底下傳出隱約的笑聲，少年望著橘右承。

「當然。在下未曾忘記您曾指點過我與僕人找到出路，還有，那隻山彘追了我們老半天的事。」橘右承正色地說，沒瞧見一旁的順吉已經白了臉色。

這橘大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嗚嗚......他實在好害怕這妖物少年又把他們扔給山豬追啊！

忽略順吉此時正眼淚奔流成海的糗樣，橘右承望著少年覺得有趣而哈哈大笑起來：「您笑什麼？」

「您果然很有趣哪，少將大人。」

「不，在下其實是個很悶的人。」橘右承老實地坦承道。

「呵呵呵......」少年聽了也只是一個勁兒地笑著。

這少將大人的性格還真是一板一眼哪！就連他的話意都沒聽出來......

轉眸瞥了橘右承身旁帶著的那個僕從聽了兩人的交談之後，忍不住大大地歎氣撫額的樣子，他開始覺得搞不好這個僕人還比主子要來得聰明得多了。

不過，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在面具下方勾起唇角，他問：「敢問少將大人為了何事來到這裡？該不會這次您又真的迷路了吧！？」帶點打趣意味的話語讓橘右承漲紅臉。

「才不是......」正想據理力爭之時，他才發覺自己根本沒有必要與這少年理爭，於是無奈地歎息：「我們這次並不是迷路，只是有件事情想要拜託您。」

「哦！？」少年揚高音調，似乎對橘右承的請求感到十分的有趣，「身為普通人類的少將大人居然會有事情想要拜託妖物處理！？這可是條大新聞哪......」哈哈大笑起來的少年嘲弄著，望著橘右承連臉色都沒有變個一絲一毫的，沒多久之後便斂起了笑聲。

「瞧您這麼正經，應該是麻煩事吧？或許我可以聽一聽......」

「的確是很麻煩......」橘右承皺著眉頭，然後將事件的始末同這少年說了一次，接著很傷腦筋地歎氣，「這件事情事關我知交的性命，所以我一定得想個法子取來這帖藥引，要不然我也沒臉回去見藤原兄了......」

少年定定地瞅著橘右承煩惱的側臉，忽而勾唇：「既然您的身份是個少將，為什麼不讓人來幫忙？」

橘右承說：「我相信任何人都是寶愛自己性命的，所以我想這件事情還是不要牽連其他人比較好。」

語氣裡夾著一抹似輕嘲又似感歎的意味，少年在夜風中搖著手裡的折扇，啪啪的清脆聲響在夜裡聽來格外奇異：「......您可真是個爛好人啊，橘大人。」他沒見過比這男人還要單蠢的人類。

「......」橘右承沒有回話，僅是回眸瞧著少年：「所以，我才會到這裡請求您的幫忙。」

「我為什麼要幫你呢！？橘大人......」

「我想......您應該是位不一樣的大人。」橘右承這麼喃喃，那雙清澈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的少年，看得他好一陣無語。

「......您的理由還真是單純。」

「我是這麼相信的。」

相信嗎！？哼......

少年無言地望了橘右承許久，心底的一絲情緒淡淡地被扯動了，讓他首次想要點頭答應這個人類的請求，不過，這並不符合他的個性，「......我可以答應你的要求，但是這是要付出代價的。」

「請問，是什麼樣的代價！？」

「這個嘛......」少年沉吟起來。

***

《狐戲少將》II-5

與橘右承和他的僕人一起來到藤原景便妖物襲擊的大路上，少年仍舊沒有將臉上的狐狸面具摘下，在漆黑無光的夜晚下，模樣看來要比妖物出現還要駭人。

但是橘右承似乎沒有注意到那麼多，他只在意著自己與少年究竟能否取回藥引，然後順利治好藤原大人的病，不過，反觀他的僕從可就不是與他的主子一樣冷靜了。

沿路上，順吉一直害怕地躲在自家主子的身後，刻意避開與少年接近；然而，少年察覺了，也不直言，只在一路上刻意做著會讓順吉避他像是避瘟神般的事，例如......

「我說，這位小哥啊......」少年帶笑地靠近順吉，將順吉的臉色都給嚇得瞬間變青之後，他樂得哈哈大笑，一邊看著順吉趕緊躲到橘右承的另一側去，眼眶含淚、有苦難言。

「你為什麼要躲來躲去的？」少年故作疑惑地問著，瞅著順吉含淚卻無法順利出聲的模樣，當下又勾起唇來，只不過誰也看不見，「難道你這是在跟我玩嗎？呵呵......好有趣啊！」又繞了另頭，少年彎腰地傾身，對著順吉問。

順吉哇哇大叫，當下趕緊又繞了開去；少年覺得他的反應實在有趣，於是硬是跟著他繞圈，玩了起來。

他們兩人便在橘右承兩邊這麼一繞一追的，連帶地也扯皺了他的外袍，於是只好無奈地出聲制止，「順吉，你可以不須害怕這位大人，他既然答應了我們的要求，就沒有必要對我們不利。」一串話說得順吉縮了縮肩，終於讓他停下了逃開的腳步。

「真的嗎？」

「我何時騙過你了，順吉？」

是沒有啦......

順吉小聲地喃唸著，眼角瞥見那追著他跑的妖物少年正忍俊不住地呵呵笑了起來，一邊揮著摺扇。

橘右承看了少年一眼，歎氣：「何況，如果你再一直逃的話，他便會覺得有趣。」

「......」順吉含著淚，受教地點了點頭之後，就乾脆再也不逃了，結果正如橘右承所言，少年沒再追過來了。

少年哼了一聲：「哎呀呀......橘大人，您的幾句話就將我的樂趣給剝奪了呢！嘖......」

橘右承好聲說道：「既然如此，那就請您就別再逗順吉了吧。」

「反正這也沒什麼好玩的......」少年不甘地喃喃，瞥著四處雖然有橘右承點燃的火把略微照出一絲光明，但前方不遠處仍舊是漆黑一片，隨即轉頭問道：「您確定妖物之前出現的地方就是這裡！？」

橘右承舉高手中火把，跟著繞了四周一圈，這才肯定地說：「的確是這裡沒錯。藤原大人約莫幾日前在這兒遇上妖物襲擊......」

「這樣啊......」少年沉吟著，「那咱們就來等等看吧！」

「等？」

「是啊！」少年那張隱藏在面具下的臉龐綻出一縷微笑。

***

《狐戲少將》II-6

沒有細想自己與這少年究竟在這片黑夜裡頭站上了多久的時間，橘右承正想一個轉頭詢問少年，他們還要待上多少時間之際，少年已然察覺了什麼而對回頭的他示意噤聲，他身後的順吉發現了少年的手勢，也更加偎近自家主子，並於暗處發顫著。

「來了......」少年眼見遠處正緩慢地冒出一股白煙，神情依舊從容。

橘右承也跟著臉色凝重，回眸吩咐了順吉：「你去一旁躲著。」

「可是，大人您......」

「不要緊的。」橘右承露出笑臉，作勢比了比手裡的長刀，「快去。」

「喔......」順吉只好無言地按著橘右承的話，找了一旁的柳樹後頭，躲了起來。

少年不語地望著白煙離他們愈來愈近，忽然頭也不回地說：「橘大人不退下嗎？對方可是妖物喔！？」語畢，本想他的這句話該是給了橘右承一個好藉口可以回頭躲藏起來的，但是沒想到橘右承竟然瞥了他一眼，沒有後退的意思。

「我不能讓您一個人面對妖物。」橘右承說著，兩手將刀柄握緊了些。

少年訝異地怔了怔之後，微然地勾起唇來：「這可是您說的。那我等會兒可不負責您的安全喔！」

「請您可以不用顧慮我，只要取到藥引即可。」橘右承這麼說，可是有豁出性命的覺悟了。

「那就好。」少年於暗夜裡輕笑，聲音竟似鬼魅般地飄忽；眼見白煙已近在面前，少年卻毫不畏懼，眼神直直地瞅著霧團，那隻持扇的纖手伸了出來，當下搖開扇子，動作優雅得有如貴公子一般。

橘右承看傻了眼，一時間默然無語；若不是知曉這少年本是妖物，可能也會誤會這個此時看上去一派風度翩然的少年應是好人家的公子，那樣尊貴淡雅的舉措教人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

「橘大人，對方來了。」少年沒發覺橘右承的打量，反而專注地凝視著前方現出身形的龐大妖物，是個牛頭人身的妖怪，而牠正伸出長長微捲的紅舌舔弄著自己的血盆大口，並朝站在路中央的兩人踱近。

『哈哈，今天的運氣真不錯，沒想到這裡竟然有兩個人類等著我大快朵頤......』

「妖物！」橘右承防備地舉起刀刃。

「......這傢伙看起來一點都不美觀。」少年嘖了聲，以扇面略微擋住了近前的白煙，「糟了，是瘴氣。」

聽見了少年的話，橘右承立即以袖搧去了飄近面前的煙霧，「......唔！」

牛怪咧嘴大笑，舉步更加踏近兩人，一邊發出詭異的笑聲：『呵呵、呵呵呵.......』

「小心！」少年一出聲吼叫的同時，橘右承一刀擋下了牛頭的一拳攻擊，但是對方是妖物，力氣奇大之下，他被推得往後方退了好幾大步，跟著撞上了一旁的石牆，頓時發出轟然一聲的巨響。

「我說的好像太遲了。」少年無奈地搖著頭，臉上的面具跟著左搖右擺的；牛頭在打倒了橘右承之後，就將目標轉為攻擊他。

豈止太遲......

橘右承滑下牆面，坐倒在地上，本想起身之時，卻發現他的腳給扭了，根本就站不起來了。

「妖物大人，不好意思，我、我站不起來了......」橘右承苦歎一聲，少年忍不住在面具底下翻了一個白眼。

『原來你看起來很好吃的原因是你也是妖物啊......』

「廢話，你這頭笨牛！」他可是高等妖物呢！

牛頭發出一陣震撼的吼叫聲音，被甩到一旁的橘右承與躲在樹後的順吉皆不堪其擾地捂起了雙耳。

「吵死人了！你笑什麼笑！？嘴巴大是吧！？」少年不快地瞪著妖怪，一邊受不了地掩耳。

他發誓他要把這隻牛抓來烤！

***

《狐戲少將》II-7

『呼~~吼~~吼~~』牛頭開始不住地往後趵著蹄子，兩個大鼻孔往前噴出白氣，『好囂張的臭狐狸！看本大爺等會兒來道烤狐狸肉吃吃......』

少年那張隱於面具下的臉蛋露出一絲嫌惡，冷笑：「有能力的話，就來試試看啊！？」

牛頭這次興奮得兩眼發紅了，鎖定目標之後，便朝著少年狂奔而去；豈料少年自面具底下洩出一串悅耳的輕笑聲，身影有如鬼魅一般地自牛頭人面前飄開，彷若被輕風吹散而去的雲絮。

「來呀！來呀！」少年停在距離牛頭的幾步遠處，一邊嘲弄地笑跳著，手裡的銀扇輕輕揮動，牛頭氣得滿面紅光，忍不住朝天狂聲吼叫。

橘右承見了，只覺得當下心跳快要蹦出胸口：「妖物大人，您那樣太危險了！」

「別再喊我妖物了！這樣子會更加分不清楚......」少年嘻笑著，「叫我『舞櫻』便行。」

「好......舞櫻大人，牠要過來了！」橘右承剛才專注和少年對話，沒想到一回頭卻見妖物已抓狂地又跑了過來，當下忍不住心急地驚叫一聲；少年聽見了，連忙回眸的此刻才發覺，妖物已離他僅有兩步的距離，眼看牠的拳便要打在少年的臉上──

橘右承當下心一急，再也無暇顧及其他，只能撿起掉在身畔的長刀，再一鼓作氣地站起，在妖物朝少年揮下巨大的拳頭之前，以長刀與無比的勇氣格擋下牠的拳，雖然轉眼間，他竟不敵地飛了出去，但是少年很慶幸地逮歹了一絲空隙，跟著躍離了妖物幾十步遠。

橘右承最後的感覺是他再次撞回了牆壁上，體內的五臟六腑都被震得劇痛不已，然後......

他就失去意識了。

少年眼睜睜地看著橘右承為了救自己而昏迷不醒，那張覆於面具下方而看不見的臉龐，瞬間因怒火上心而顯得難看。

「你這妖物！」說不上來是怎麼樣的感覺，總之，他發現自己不願意看到那個正氣滿胸且老是一派傻呼呼的人類受到一丁點的損傷就是了，那會讓他感覺到整個人都不對勁。

少年的臉色一沉，雖然外在仍舊掛著那張狐狸面具，但是自他體內迸散而出的殺氣顯而易見，牛頭妖物感到一絲不對勁之後，少年已然不知何時飄到他眼前，手裡的銀扇瞬間變幻成一把長劍，跟著狠狠地刺入了牠的身體裡。

『臭狐狸......』妖物不甘地瞪瞠著雙眼，在死前發出一聲震天的哀鳴，龐大的身軀隨即在少年的劍上化散成灰，迅速飛出。

少年冷冷抿唇，「這個試驗也該到此為止了......」

那之後，據藤原景的僕人所言，當橘右承和他的僕役於天亮後，被一位自稱是舞櫻的少年送到藤原府邸之時還是昏迷的，身上也有多處的擦傷，但是不管藤原景如何問，這少年始終不肯說出他們究竟是如何得到藥引的，只將藥引順利地奉上，便這麼離去了。

不過，就在他知道少年依約將藥引送到藤原府之後，也就安心了的橘右承，躺了一個月的床榻。

雖然如此，但他還是沒有忘記那個妖物少年，舞櫻；在他的傷勢痊癒之後，便依約前往那座山上去赴約。

那日是個晴朗的天氣，橘右承讓僕役在山下等待，自己一個人上山，沒想到這次他並沒有迷路，而是按著沿路上會突然出現的石頭指標，在一棵櫻樹下方見到了少年，「原來你在這裡。」

少年回眸笑了，那張與飛櫻相襯的俊雅臉蛋讓橘右承一時間失了神：「唔......橘大人的傷，似乎已經好了很多。」

「舞櫻？」

少年把玩著狐狸面具，「是我。怎麼樣，我比這張狐狸臉好看吧！？瞧你都看呆了......」

「好看是好看......」橘右承尷尬地赧顏，「不過我想，你還是戴上面具得好。」小聲地咕噥起來。

少年哈哈大笑，「橘大人愈來愈會說笑了。」

「那麼......我們的約定？」

「不必了。」少年微笑地瞅著橘右承訝異的臉色，「你救了我，不是嗎！？那個藥引就算是我的回禮吧！」

「舞櫻......」

「我只是想說這個。」少年躍至樹椏間，神態依舊優雅清俊：「那我們就後會有期了。」

「舞櫻！」這時候，突如其來的一陣怪風吹落許多櫻花，他的眼前儘是一大片的櫻花飛舞不停，橘右承只來得及大喊，在這陣狂風驟止之後，就已經再也看不見少年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