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到如今，才有種重生的感覺。猶似小時候，興奮地看著那棵小小的綠豆苗，綻放了青蔥翠色的嫩芽，就高興得繃繃跳地告訴父親：「爸爸、爸爸，我成功了﹗我成功了﹗」。那絲美妙的感覺，來得如此簡單、那麼純真。迄今回味的，又何止是一種稚氣的喜悅，更包括跟父親的昵昵之情、成長的種種滋味。

八月的頭一天，是父親的生晨。十五歲那年，蓄著一頭短髮的我、縱使已亭亭，仍是最愛坐在父親軟軟的膝上，跟他說聲生日快樂。那天，亮堂堂的陽光照進室內，把廳中大大的魚缸，照得如錦繡彩雲、散發著眩目亮麗的起芒，令當中紅紅銀銀的小金魚，像披掛起透澈的晶片衣裳、也為父親來祝壽道賀。還記得姊姊的笑聲盈盈，說我在撒嬌，母親則溫柔地輕掃我的脊背，用微螢的目光看著父親。是不能被鑲住的片段，卻遠勝困於木框中的名畫。至少，「它」是我如今想起，仍不禁淚湧的美麗回憶。雖然，這幕溫馨的情景，已一去不復返，但彌足珍貴的事情，都是可一不可再的。那份獨一無二的心情，不會被日子沖洗、不會被歲月帶走。留下的縷縷感覺，仍是耐嚼得如桃脯的甜膩柔韌。

八月的最後一天，曾是跟愛人分離的一天。往往不想記起的，卻總是此誌難忘。那夜，掛起了八號季候風，卻未見滂沱大雨，只是遠望悶鬱惸獨的黑幕，沒有星星、欠缺月亮，祗剩下煢煢伶仃的厚疊烏雲，靜靜地等候厲風的吞噬。他，沒有如常的牽著我的手、沒有如昔的輕撫我的長髮，只是透過空氣，跟我道別…「真的不可以再一起」…大家默不作聲，聽見的，只有嘯嘯的風聲，攙合了彼此的心跳、呼吸，彷彿是犯人行刑前受著的恐懼，耳邊徘徊的都是內心的斥責聲。明明相愛、卻要分離；明知沒可能、卻苦纏多時，有什麼比這種煎熬更痛？有時，人生的矛盾，就是重得如此可佈、但又要面對。不過，面對過後，就是暴風雨離開的時候。

八月天的香港，如一個心情忐忑的姑娘，時而晴朗、時而陰霾。早上，有時會出現隆隆的雷聲、下起狂風大雨，令人望而生畏、又敬又恨。午間，天空卻藍得發光，一層層薄薄妮妮的白雲，穿梭於寶貴的穹蒼上。似是位美人，手托一塊清白色的琢玉，嬉遊於幅幅靛青色的蟬紗間。黃昏時份，明媚姣美的紫色斜暉，映落於牆壁上，猶以麩金繡上的長髮女神，那雙眼睛不僅可以說話，就更似能唱出鏗鏘響亮的聖詩，如伴以眾天使在奏著歌聲，一組組優美悅耳的旋律，徘徊纏綿於心靈邊際，觸動內裡的億萬細胞，瞬間令人於緊繃中鬆馳下來。晚上，藏藍的天空，偶爾會灑下陣陣細雨，似乎為一天的忙忙叨叨、嬈惱亹亹送上振奮的洗滌。間而又見清風朗月、豈不令人快哉？

陰晴不一，就是自然的美處；愈是令人難以捉摸、愈是吸引人。八月，糅雜了不同的回憶，令我笑、令我哭，那就是我人生最自然的美處。沒有悲痛過，那明白快樂靜心的可貴？人，走到如今，就是有種獲得新生的感覺。也是時候，明白八月天的可愛。

* 為「百易靈」撰寫的劣作一則，望斯華不會嫌棄。願友誼永固﹗
圖為攝於漂亮平靜的尼羅河。

(惜 040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