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當下，其實也不過是有思考到一種不斷的、連續的清楚瞭解，現在的幸福是靠過去的累積而來，此刻的幸福也不保證將來的一切美滿。」

「唉呀～講具體一點的答案啦～」小巧彷彿是等著要聽大師開釋的樣子，迫不及待地追問著。

「我怎知道～」

「每個人的過去都不一樣，所得出來的答案自然不一樣，那種『當下式幸福』的答案是要靠自己找來的，你把我當成『幸福外包公司』呀，幫你想出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就幸福了呀～」

「唉幽～那起碼有一個看得到的樣子吧～」
「這摸需要看得到？恩～好吧…..」

凡帶著他們到一棵枯木上，上面有一個正在成行的鳥巢。不久，可以看到前後有兩隻鳥啣著枯枝樹葉來來去去地。

「其實我滿敬佩這對鳥的，前幾天他們有一個快完成的鳥巢在另外一個枯樹上。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大雨狂風給吹下，這一次又在另一個比較避風處的這棵樹重新築一個。不過…..…不要以為鳥都是不會外遇的～」

「喔？」

「鳥的築巢方式有兩種，一種是公鳥與母鳥一起築。另一種是公鳥築好巢，請母鳥來看，被母鳥選上的巢，就表示築那巢的公鳥雀屏中選。但是很奇怪的是，一旦母鳥開始辛苦的孵蛋，有時那公鳥就甚少出現，原來公鳥他其實是有自己做兩個巢。他另外一個巢也同樣來了一個女主人，這個『外遇』的公鳥決定是把心力放在另外這一個巢。直到另一個巢的小鳥差不多穩定了，才又飛回探望原來那一個巢。」

凡又接著說了：「…….到也不是說一起築巢的鳥不會外遇，會一起築巢的鳥也一樣會外遇。整體而言在已知的鳥種中，會外遇比例超過百分之五十。鳥類在一開始會奉行一夫一妻制的原因，主要是來自於對巢穴的要求比較高。畢竟，有一個好鳥巢的修建是需要付出大量心力，體力比較弱的母鳥沒辦法單獨自己完成，所以在交配前就會以築巢或是幫助築巢作最為重要的條件。可是一旦築好巢了、生了一窩蛋了，那種因築巢而必須一夫一妻的基礎就不再那樣穩固，除非還有接下來後續支持的原因，否則幾乎就會外遇。」

「凡～你的意思是說，要把幸福看深一點，就好像這築巢的一對鳥一樣，來來去去努力的為這一個巢，這巢可以想像成兩隻鳥之間的一種『關係』，就好像人類男女在一起的那種關係，此關係的延續是雙方互動的結果，如果我們希望這個巢蓋得好，就要負擔起許多的變化。這辛苦的過程就是當下？唉呀～幸福真的是完全不容許任何一丁點的偷懶呀。」

「那是當然～鳥因為處在繁衍的生存壓力，所以當築巢孵蛋好之後，會逐漸放棄一夫一妻。但是人則多了個心理情感需求，所以在築了巢～喔，不，結了婚，就更高度需要靠這種心理因素而延續實質的婚姻幸福。也就是說，兩人實際上就是處在共同站在一個既脆弱又敏感的天平，天平的一端稍微有所擾動，另一端如果沒有調整，就勢必影響到另一端的感受與决心。」

接著凡又講了他看過的、聽過的鳥的故事，小巧則是一會兒又是抬槓，又是催素著凡繼續剛剛的話題。家雲因為這對小戀人直講自己的心事而覺得非常的親切，但是卻又因為他們戀人的感覺，遠遠不像自己和阿漢之間的感覺而覺得好遠好遠。家雲有點懷疑這一個凡的少年，是真懂了些什麼，還是在隨便涉世未深所胡亂講出的看法，但是這些看法比起一般電視所說的，對家雲自己而言卻是可親很多。

天漸漸晚了，三人在吃過晚飯後，凡想開車送他們回去。但是小巧直覺地想跟母親說些話，就拒絕了，說他們想在仁愛路上，一邊慢慢走一走消化一下，另外也可以接著等公車回去。在與凡拜別後，母女兩走在一條台北少見的寬廣人行道，路燈從各自不同的角度照來，倒映在人行道上的影子顯的多重深淺不一，也散亂不堪。小巧低頭看著這樣的影子，覺得經過被凡這樣折騰，老媽自己的心理應該如這影子般的散亂吧。然而，其實在家雲心中，在凡走後，才短短沈靜了幾分鐘，自己的心卻一下子明亮了很多，家雲彷彿有很清晰的想法，清晰到知道怎樣下這一最後通牒的決定。彷彿，其實這決定她老早心理已經知道要怎麼做似地。

家雲先打破沈沒地說：「小巧，是不是幸福是沒有終點的？那種最快樂的感覺，是沒有的。許多看別人在一起的一刻，並不是我原先所想的快樂幸福的完成。就好像你之前教我的英文文法中的「完成式」，我覺得幸福並沒有所謂的完成式。男女朋友如此、訂婚如此、結婚更是如此，但是人的那種懶惰卻又很離譜的以為，從此以後就是一個保證，一個偷懶的保證。我以前真的是這樣想，現在發現那樣的想法真的滿天真的。」

聽老媽講這樣的話，敏感的小巧嗅到了媽可能打算回去與老爸破鏡重圓的可能，但是自己卻很不放心。

「媽！你應該知道，老爸那樣的個性是永遠不會改的～」小巧試探性的問。
「恩！我知道，但是我現在想想，我還是回到你爸身邊去吧！」
「為什麼？不是已經擺明了知道他那個性……」

「你先想想你那兩個哥哥，他們都有自己獨立的家了，雖說空間不大。但是那代表著他們開始有自己的夢想要遨翔起飛了。我輪流住他們那，必然會長期造成生活上的打擾，他們洗澡不能光著身子在屋內跑，半夜上廁所又要留意關門，這種時時刻刻發生的小事情，卻反而是一種漫長的精神折磨阿，時間久了縱然他們能容忍，我也受不了呀！何況，自己做的業就要自己去擔啊，即使是自己的孩子，也不能這樣只想到自己。」

「但是就因為這樣委屈自己？」

「委屈？呵呵…..」家雲聽了忍不住輕笑。

「離婚感覺好像是不再委屈，但是可曾想過從此以後這世界上就多了兩個孤單的老人了嗎？憑我對他的瞭解，他不可能隨便找一個人結婚後，能真的不孤單，那是他為了面子賭氣的話。而我又要在另外找個人，是要找個人呀～那是多麼令人徬徨，又不知到找多久。與這種不知道多久孤獨的感覺相比，老實說面對你爸，即使真的有所委屈痛苦，我也知道怎麼面對。再說，誰說幸福一定只有快樂而已，也是會有包含著對對痛苦的相處啊～」

聽到這，小巧不再說了。她恍然發現，老媽的想法中，多了很多現在年輕人的愛情觀念中，所缺少的那種更實際、更豁達的心胸。雖然老媽用最近很流行的「幸福」這一個詞，但是這個詞在老媽口中講起來的感覺，跟自己身邊那些涉世未深、迷於憑空想像的大學同學們不同。在他們口中的「幸福」聽來卻總是讓人歡天喜地。它激起人的幻想，就如同人一直在吃迷幻藥一樣，但是反而更喪失對痛苦的理解與相處能力。想到此，小巧突然非常討厭同學們開口閉口幸福的背後，所隱藏的那種人一昧追求的貪婪。

「幸福就是要男朋友要天天陪在我身邊呀～」
「幸福就是我傷心的時候男朋友就要過來陪我呀～」
「幸福就是不要有痛苦呀～」
「幸福就是只有快樂就好呀～」

比起那些，老媽講的「誰說幸福一定只有快樂而已，也是會有包含著對對痛苦的相處啊～」….這對小巧而言無疑是當頭棒喝。小巧發現，大部分人所列出愛情的幸福清單，都是反痛苦甚而反實際情況的。然而情況可能完全相反，越大的不幸反而越值得去體會，畢竟那也才能夠豐富人的理解力，在此基礎之上才會有著連殘酷的現實也打不倒的內心。

此時，颳起了一陣冷風，仁愛路上的行道樹彷彿起了一陣騷動，被吹的沙沙作響。根據氣象局的預報，今年的過年，會有寒流南下、氣溫明顯降低。小巧趁著這個冷風，想像著爸媽在一起的情境。

之後，家雲回到了阿漢的身邊。在寒流來襲的過年晚上，有人看見他們緊密相伴的走在河堤上，直至今天，還是斷斷續續地會看到他們一起初來散步。據小巧說，對母親她是覺得偉大，對父親她是有些訝異，因為她聽說父親變了很多，變得很明顯依賴。至於他們兩個兒子其實還是不太諒解他們父母究竟是此麼了，這樣弔詭的親情關係會怎樣繼續下去，沒人知道。日子就這樣子地過著，許多故事也就這樣永遠地說不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