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麼希望一切就停在我闔上書本的那個時刻，歷經種種磨難，至少他生活在一個安穩的現世，然而歲月無情，真實的人生還要繼續，大衛再也熬不過去，第四次自殺成功，跟這個殘酷的世界說再見時，他只有三十八歲。

　大衛八個月大前名叫布魯斯，是對雙胞胎中的哥哥，包皮手術失誤燒斷了陰莖，走頭無路的父母聽信了學術巨擘曼尼的論點，二歲以前的小孩沒有性別意識，性別認同可以後天培養，為他做了變性手術，並改名為布蘭達，以為讓她懷著秘密長大，就可以暪住這個悲劇，豈料這個決定為這個家庭帶來更大的風暴，也幾乎毀滅了他的人生。

　布蘭達從來就不是女生，無論父母親如何教導，她又怎麼試著努力，她的性別認同聽從的就是她體內的染色體。她怪異的舉止，讓她在學校裡變成一個笑話，她因為同儕的排擠無法適應校園生活，智力退化，連最簡單的學習都有困難，事後回想起來，大衛說，他當時最不在意的事情就是考試，因為他面臨的最大問題是要如何生存。可是她這些求援的訊息，都被一心拿她當性別試驗品的大師曼尼所忽視，他不斷地在各種學術期刊上，宣稱著這對難得的對照組雙胞胎，姐姐的女性意識已經成功地被後天培養成功了，並將他對性各種奇特的見解強行加諸在這對姐弟身上，造成他們的陰影，也造就了他在學術界上崇高的地位。

　一直到布蘭達十五歲那年，她的心理醫生認為布蘭達在所有可能的輔導後，還是抗拒成為女性，應該是知道她的真實性別的時候了。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她出乎意外的冷靜，內裡的騷動與不安都有了答案，她感到如釋重負，她終於知道她是誰了，她沒有掉眼淚，只是冷靜地問，在她那完整無缺的最初八個月的生命中，他叫做什麼名字。

　經過了一連串諷刺而痛苦的變性手術，原本性別就是男的布蘭達又終於回復他的男性本色，並改名為大衛。只是這段過程不只大衛受苦，他的家人也同樣活在水深火熱裡。大衛的弟弟得不到關注，行為偏差，無力學習；父親酗酒逃避現實的不如意；母親得了嚴重的憂鬱症多次進出醫院。大衛自已也自殺了三次，第一次被發現他仰藥輕生時，父母親第一時間的反應居然不是求援，而是考慮著，如果他的人生裡只有痛苦，那麼是不是就這麼讓他走，對他來說會反而會是種解脫。

　這個不平凡的坎坷人生，在大衛知道他自己的案例助長了許多他認為是不必要變性手術後，決定現身說法，被寫就了性別天生一書。除了誠實面對過往，也藉以探討性別究竟是後天養成或是先天染色體決定，並希望以自己為例，宣揚向多餘的變性說不的觀念，再以整形手術彌補先天的缺憾。同時批判曼尼在學術上的獨斷，認為他並沒有誠實面對結論，反而為龔固自己的地位，依然鼓吹對先天陰莖缺陷的小男孩動變性手術是有好處的。而我在看完這本書時，只覺得放心，老天爺的玩笑我們雖無法參透，但最起碼，大衛的人生終於步向平坦，他有一份正當的工作，有一個了解他過往卻願意包容他的女人相伴，還當了三個可愛小孩的繼父；大衛的弟弟也成家立業安定下來，父母也對他們當初所做決定釋懷，謊言過後，風暴離去，這個家庭彼此支持著，成為彼此未來的力量與支柱。

　某日，我如常早餐閱報，視線停在一則新聞上無法移開，怎麼會這樣？大衛因為感情失敗，投資失利自殺往生，而他的雙胞胎弟弟則在去年自縊身亡。玩笑不是已經結束了嗎？好日子不是已經開展了嗎？為什麼大衛的人生還是走不下去要提前說再見呢？那個深深了解著他的女人為什麼要離開他？大衛的弟弟又發生了什麼事？那麼，這對似乎苦盡甘來的父母又該怎麼辦呢？這一切到底是誰的錯，這對可憐的性別實驗對照組，他們的名字將永遠流傳在性別認同的論述裡，在學術領域裡名流千古，可是代價未免太大了吧，是二個被毀滅的人生啊！！

　前二天，我看到台灣的某醫院用的仍是曼尼的理論，認為嬰兒沒有性別意識，因此對於先天性器官有缺陷的小孩，建議以變性手術來挑戰上天的決定。我極震驚，我並不是以為我只讀了這麼一本書就勝過這個領域的專家，可是殷鑑不遠，大衛的痛苦人生就在眼前，他悲劇一般的生命曾經證明過什麼？在性別天生的這本書中，作者也提出了一些類似的案例，性別認同這個問題，像像光譜一樣，並不是只有非黑即白的兩端，而是各種散據在每一塊，是因人而異的，這畢竟是人生，是一個又一個能思考有感知的敏銳靈魂，無法歸納分析，就得到一體適用，放諸四海皆準的結論。

　大衛變男變女變變變的人生結束了，但是還有隱身在各地，與他類似經歷的小孩及家人正在受苦，讓怎麼做才好，到底是要挑戰染色體，還是順應自然再行重建，答案很長，要用一個完整人生來證明。


註:性別天生/約翰.科拉品托著/經典傳訊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