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6-19 21:44:15冰糖果

守護


  忘記上次見到她的眼淚是什麼時候了。應該說,根本沒有見過。

  為什麼可以那麼輕易的說「我愛你」?如果只是為了當下的一絲絲感動而脫口說愛,將來兌現的痛苦會是感動的幾倍?

  也許他不曉得,可是他知道那女孩一定懂。曾經被傷得遍體鱗傷的她,瞳孔下總有一層悲傷暗暗藏著。不是很難察覺,可是她卻刻意掩飾。

  不知道為了什麼,也許是捨不得她的純真從此離她而去吧?郁豪想著。

  ……他想再看一次她乾淨的笑顏。

--

 
  來到這所高商也有半年多了,有幾位姊妹淘總是問著她:小俞!妳身邊,怎麼不找個人陪伴?

  這天,不知道是第幾次聽見同樣的問題,俞安不耐地闔上經濟學課本,一貫的答案:

  「沒人追啦!」

  其實她自己在心裡自問過不下百次,真的是這原因嗎?或者是她根本還眷戀那狠狠把她給甩了的前男友……?這問題她一直沒認真想過,事實上……是不敢想,因為答案殘酷。

  心傷無法檢視是否癒合,也許她早認為自己忘了那些過去,但為什麼每次只要觸碰到相關的記憶,當下心裡總是一陣悶?

  她知道那身影從沒離開過她心裡,只是那抹瀟灑早已離她遠去,當初說愛她的那男孩,不再。

  問她的朋友見她又給這種敷衍的答案,無奈地搖頭。郁豪跟她講過,不要觸碰俞安感情的那一塊,因為那是除了那男人之外,到現在為止都沒有第二人到過的地方。

  這樣跨不出以前的陰影是辦法嗎?氣惱著,看俞安還是繼續苦讀著課本的內容,她決定了。即使她是高中才認識她的,並不很清楚她的過去,但是她要幫她。

  第一步,就是解鈴還須繫鈴人……

--

 
  從他冷漠的眼神,她已經可以預見了。

  他一直不把事情講明,等得她好苦。直到那天,心那樣的喘不過氣,她才希望他永遠沒有說出那句話。

  「我想我們……是不是分開,會比較好?」

  當下,她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看著他歉疚的表情,那張她深愛的臉龐。

  情緒,在他的背影離開好遠之後,才像洩洪般一發不可收拾。

  緩緩的蹲在原地,因為沒有力氣站了。把臉埋在膝間,直到郁豪過來扶她,她才抖著身子站了起來。

  「你說……我是不是很糟?」她哭著問他,「連最後一句祝他幸福的話,我都講不出口……」

  他輕輕扶起她,安慰著:「別這樣,妳會心痛,理所當然。祝他幸福,是對妳自己殘忍。」

   「可是我離不開他……」抽噎著。郁豪看著她,無可奈何。

   許皓和俞安都是他的好朋友。一開始他並不看好他們的戀情,直認為俞安的優柔寡斷最後一定會讓兩人決裂。不止他一個這麼覺得,其他跟他倆同樣很好的同學們也是。俞安,也許這是她愛他的方法……但在他們看來,卻是一點一滴的傷害許皓。

   比許皓那句「我不愛妳了」,傷得更深。至少他是乾淨俐落地捅她一刀,而他卻是傷得淺、痛得久。

   但,這樣決定誰的痛比較刻骨銘心,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在郁豪的心裡,也許是偏著俞安的。當初他知道許皓這人追求俞安時,五味雜陳。像他這樣玩世不恭的男人如何給一個完整的幸福?而他終於甩了俞安。

   看著她這半年來像隻受傷的小貓,默默舔舐自己的傷口,他就無限不捨,卻也沒立場對許皓說什麼。愛情這回事,不愛了,誰又能勉強?

   離開了以傷心結束的國中後,命運安排他高中繼續陪著俞安,只希望她能真切地找到一個愛她的好男人,讓那男人填補許皓造成的傷口,照顧她、疼惜她、守護她……

  嘗盡了愛情的酸苦,是不是也該讓她得到一些幸福?

--

 
  俞安踏出宿舍,隻身一人前往學校餐廳吃早餐。途中遇到了同樣從男宿步出來的郁豪,於是對他道了早。

  「早安。」郁豪回應她,兩人並肩走往餐廳。盛飯的同時,俞安開口了:

  「郁豪……」俞安垂下挾菜的手,小小聲開口。「那個……你還有跟許皓保持聯絡嗎?」

  「嗯?」郁豪放下打菜的大湯匙,抬頭:「為什麼這麼問?」

  「後天,是他的生日。」俞安說,沒有回望郁豪。「我最近聽到有個電台節目,是在祝福壽星的,需要附手機號碼,我怕他換了。」

  「這妳不用擔心,我前天才跟他通過電話。」

  「喔……」俞安端起盛好菜的碗,走去角落的桌子。郁豪隨後跟了過去,看見她兩眼無神的拿著筷子吃飯,每次都只挾得起幾粒飯粒。

  郁豪輕輕嘆了口氣,坐到她旁邊的空位。「我以為妳早該放下他了?」

  俞安咬碎嘴裡的脆瓜,鹹澀的口感並沒有使她皺眉,彷彿食不知味。

  「還是會懷念啊……」半晌,她說,沒見到郁豪的眼神瞬間黯下。

  「我幫妳找他?」郁豪看著她,掩飾自己對她的心疼。

  俞安搖搖頭。「好諷刺對吧?明明曾經那麼親密,而現在居然連我想讓他聽見一句我的祝福,都還要輾轉地麻煩別人?」

  「我不是『別人』,妳不必對我客氣。」郁豪微慍。她把他當成什麼?他從國中就一直陪她走到現在,難道在她心中,他依舊是外人?

  「不是對你客氣,」俞安說,慢慢地扒完了碗中的食物,才又開口:

  「我給他祝福,是希望讓他在生日那天,感到快樂。但現在的我,是沒資格再向他求一個真心的微笑的。」

  俞安的淡淡悲傷,藏在那抹微揚的嘴角下,卻還是這麼明顯。偽裝的堅強……總是如此易碎。

--

 
  小雙找到了許皓,這可花費了她不少功夫。

  可是就算再累,也值得。俞安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能看她陷在無止盡的情傷中,自己卻什麼也不能做。第一眼見到許皓,就能猜到俞安當時的痛有多深。吊兒郎當的模樣,要不是小雙叫他熄了手上的菸,他大概從頭到尾都會在她面前吞雲吐霧。

  「妳這樣大費周章的找到我,該不會是對我有意思吧?」許皓笑著問她,讓小雙的臉頓時黑了一半。

  「這你大可不用擔心。」小雙酸回去,她真是討厭這個男人。

  「那我和妳素不相識,找我有什麼事?」許皓隨意坐在人行道旁的花圃圍欄上,可見小雙沒有特地邀他到泡沫紅茶店之類的地方坐著談,就是對他表示厭惡的證明。「該不會是妳肚子裡有我的孩子吧?不對啊,我去外面花天酒地,應該是看不上妳才對。還是當時我喝醉了?」

  天啊!別說俞安了,就連她都想一巴掌甩上他那張掛著跋扈的臉。她才不信他這年紀會去找酒家女幹那檔事咧,根本就犯法啊!幹麼話中帶刺、藉機貶低她?她又沒惹到他!

  為了把和他相處的時間縮到最短,小雙忍著怒氣,拉入正題:「俞安,你忘了沒?」

  許皓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這女孩怎麼會提起她?他也好久沒有她的消息了,她好嗎?

  「問這個幹麼?」他裝得不在乎,卻還是會牽掛那被他狠狠傷心的女孩。

  「我知道感情事勉強不來,可是始作俑者是你,我希望你可以再做點事,對她。」

  「什麼事?」許皓不屑地笑,「我以為我早和她講清楚了?」

  皺起眉。自己的過去被一個陌生女孩一點一滴的窺視,讓他非常不快。

  「你都已經捅她一刀了,難道還差這一掌嗎?分開就是分開,不要留下你的溫柔供她留戀。」小雙說,「讓她再對你痛心一點,讓她再對你失望一點。讓她一次把痛都嘗遍,總比慢慢體會、慢慢折磨來得好。」

  「……」許皓沉下臉。對俞安,他一直有深深的歉疚。是他給不起她一份完整的愛,是他拉她上天堂,卻又推她下地獄。

  「聽俞安提起過你,她說你很聰明,對人情世故很懂得拿捏。所以我相信你不會不懂我的意思。」

  「只要讓她徹底死心就好了吧?」許皓硬把惆悵壓下,依舊冷著聲音對小雙說話。見小雙點頭,他站起身,點了根菸,火星忽明忽滅,就像這一段感情,既讓人動心,也讓人痛心。

  「我知道了。明天放學時間,妳想辦法把俞安帶到妳們校門口去,我會在那兒等。」

  說完,許皓往人行道另一端走去。在車聲鼎沸的街上,他的背影是如此孤獨,彷彿融不上這個世界的一切,卻深深的烙在俞安心裡。

  小雙察覺到了。許皓的言行和他的內心完全搭不上邊,雖然她對他的暸解並不深,可是任誰都可以察覺到他刻意藏起的愁,還有那雙深色眼瞳裡的寂寞,在一般的混混少年身上是見不到的。他外表的放蕩不羈,都像是一層偽裝,蓋住了到他本可以風流瀟灑的身影。

  她往許皓離去的反方向踏出步伐,似乎能體會為什麼俞安遲遲忘不了他。那抹神秘非常吸引人,還有許皓散發出的可靠感,他的魅力是不容忽視的。

  為什麼要隱藏真正的自己?這樣不是自甘墮落嗎……?俞安說過他有過人的聰明才智,如果他願意向上,能闖出的成就應該不容小覷才對。小雙不懂……

  迎著晚霞,直到最後一絲紅綢都消失在夜晚的降臨中。她並不知道,許皓說的「明天」,是他的生日。

  俞安想給他笑容的生日,他將回報她的是更多的痛楚。

--

 
  鐘聲一響,高商校門口湧出人潮,大家都想盡快離開這禁錮學生一整天的大牢籠,笑聲吵雜聲綿延不絕,只傳不進俞安的耳裡。

  今天是皓的生日……她在心裡想著,他今晚接到那通電台主持人撥出的祝福時,心情會是如何呢?驚訝?開心?她好想看看。

  「安安,要不要一起去吃巷口那家燒仙草?」郁豪問她,還沉浸在自己回憶裡的俞安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已經好久沒人這麼喚她了呢,安安?……那是國中的回憶,尤其許皓喜歡這樣喚她,他說,這名字很特別,有一種友善地和人打招呼的感覺。

  俞安知道他是在消遣她,卻總是笑而不語。她也喜歡這稱呼,因為許皓喜歡,所以她喜歡。

  到了高中,新朋友叫她小俞。所以現在會那樣稱她的人,好像只剩郁豪了……

  當許皓叫她的小名時,重複的單音明明這麼好聽,為什麼現在這種幸福也離她而去了呢?許皓的溫柔包含在他喚她的聲音裡,淺顯易見,但她往後再也看不到了。她應該要看清事實的啊……的確是不該再迷糊下去了。

   「好啊。」俞安拉緊身上的制服外套,在落葉四處飛舞的季秋,涼意漸漸明顯。

   她和郁豪一同步向校門右邊的小巷,而不是左方的大馬路。與他並肩走著,其實郁豪對她的心,她也不是完全不知情,只是她只能選擇忽視,即使她和他在一起,也沒辦法全心全意的愛他。許皓在她心裡紮根太深了,她不想傷害郁豪,寧可逃避。

   「小俞、郁豪,等一下!」身後響起小雙的叫喊,他倆同時回過頭。「怎麼了?」郁豪問氣喘吁吁的她。

   小雙拉起俞安的手,對郁豪說:「借幾分鐘,我有事找她!」許皓在大門左邊等著啊!

   「是我先的耶,妳下次請早好不好?」郁豪和她拌起嘴來。

   「不管啦!就是要現在,小俞,走嘛!」說完就拉著她跑往另一頭。

   「小雙,慢點啦!」俞安在她的橫衝直撞下撞到了好多同學,連抱歉都來不及說。

   郁豪則一頭霧水,見小雙不太尋常,也跟了過去。

   小雙帶著俞安到了學校另一側的人行道,許皓正一派悠閒的靠著牆,遠遠就見到了跌跌撞撞跟在小雙身後的俞安。

   她瘦了。以前他喜歡輕輕捏幾下的臉頰微微凹陷,她曾緊抱他的手臂也變細了。可是……她更美了,應該說是那股天真稚氣,已蛻變成穩重成熟。

   小雙帶她奔到離他三公尺的前方便停了下來,對著許皓使了個眼色。俞安喘著氣,還沒定神下來,對於許皓的存在並無察覺。

   「小雙,停在這裡幹麼?」俞安問她,還沒得到她的回答,卻聽見了一個既熟悉,卻一度憶不起的聲音。

   「安安。」許皓輕聲地叫她,表情從容。俞安不可置信地抬頭,在人群熙攘裡,她好像聽見了那朝思暮想的嗓音……是她太想念許皓嗎?

   而當她看見許皓就在她面前,居然支唔地講不出話來。他怎麼在這?是來等女朋友嗎?他的女友讀這所學校?……再如何猜測,應該都不是她希望的那一個。

   不是找她。她和他……早已沒有理由再見面了,即使一直以來,她都是這麼地想念他。

   晚來一步的郁豪佇在俞安身後,比她冷靜。他的大掌輕輕覆住俞安的肩,帶絲防備的問許皓:

   「你來幹麼?」

   國中時,許皓和郁豪算是好兄弟,但郁豪此刻的態度,宣佈著他選擇站在俞安這兒。不是重色輕友,而是許皓傷過俞安的,站在朋友的立場,他無法原諒。

   「阿豪,不必如此吧?三年兄弟不顧了?」許皓笑著問,走近他們。

   「是你讓我不得不如此。」郁豪冷冷地道。

   許皓一攤手。「隨便,今天我來也不是找你的。」他看向俞安,「妳還同意讓我這麼叫妳嗎?」

   俞安點點頭,正視他的雙眼。

   沒變。

   還是一點都不搭嘎。許皓的眼神清澈,與他所偽造的自己完全相反。她愛的是許皓,不是許皓的保護色,這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看來你們倆過得不錯啊。」他看了一眼郁豪的手,搭著俞安的肩頭,自作聰明地解讀了一切。「喂,那妳是要我來幹麼?」他問小雙,帶著笑。

   「咦?」小雙也困惑。俞安跟郁豪又沒有在一起……應該?

   「許皓,你以為每個人都如你一般薄情?」郁豪放下了觸碰俞安的手,說。「沒錯,我很想代替你好好呵護她,給她真正的幸福。但你總該知道,一廂情願是成就不了一段愛情的。」

   許皓踅起眉頭。他的確知道啊,就在前陣子他追俞安的時候。他也清楚自己就是差勁在這裡,處心積慮的追求她,等到她也愛上他之後,他卻因為自己厭煩,而又將她甩開。

   「哦?所以說,我是絆腳石囉?就因為她的心還在我這,所以你無法得到完整的她?」

   許皓每一句話都在嘲諷著郁豪,也深深地刺進俞安的心。

   郁豪哼了一聲,沒回話。

   「勸你一句,另覓對象吧。」許皓大手一伸,把俞安拉進了他懷裡,在人來人往的校門口,他的佔有慾格外清晰。「她自始至終都是我的,不管我的心在不在她那邊,她都依然對我死心塌地。這種女人哪裡找?」許皓稍揚的嘴角透露了一抹太明顯的高傲,摟著俞安的腰際,讓她貼近他,在她耳邊低語:

   「想回來我身邊,就回來吧。反正妳如此地癡情,對於我的花名在外也會漸漸習慣的。妳對我而言是可有可無的存在,要我重新接納妳也無妨。但……對妳來說,若失去我,妳怎麼辦?」

   許皓吐出的話語針針見血,傷得俞安搖搖欲墜。但許皓卻沒有停止的意思,繼續出言打擊她崩落的堅強。

   「才半年不到就這樣憔悴了啊……嘖,沒關係,我說了我可以再施捨妳一些愛情,這樣足夠了對吧?離開吳郁豪那沒用的男人,我能給妳的幸福絕對比他更多更好,嗯?」

   他輕柔的聲音很好聽,卻充滿危險的氛圍。

   「我……」她顫抖著,臉色蒼白。當郁豪握著拳頭,準備上前狠狠打醒許皓時,俞安重重地推開了許皓。

   「你這樣好噁心!」她大喊,不管一旁還有些未散去的同學們,淚水在白皙的臉頰上,早已闌干。「我知道你都是裝的,許皓才不會這樣!不要把我當傻子,我愛的是什麼樣的許皓,我自己很清楚!」

   她的淚簌簌流下,許皓看在眼裡。雖知道有點太傷人,戲還是要演。

   就像小雙說的,長痛不如短痛。正上演的劇本裡只有邪惡的魔鬼,並沒有天使。獨角戲,他是唯一的演員,她的心碎與淚水,就是他演技精湛的證據。

   「妳錯了,這才是我。」他不帶一絲溫度說出,又凍傷了她的心。「妳想像的溫柔許皓只活在妳心裡,妳該不會還不懂吧?我若是不努力裝好男人,妳的心會被我牢牢扣住嗎?真是傻女人,無知至極!」

  「閉嘴!」俞安大喊──

  ──郁豪的拳重重招呼上許皓猶存著弧度的嘴角。

  許皓踉蹌後退,背部結實地撞上碎石子砌起的圍牆。郁豪的怒意到了極點,站到俞安和許皓倆人中間,擋住傷痕累累的她。

  「說夠了,就滾。」郁豪一字一句說得清楚,看著許皓的眼神,深深地憎惡。

  許皓重新站穩身子,抹去唇間微微滲出的血跡。他雙眼直看著郁豪,講出的話卻是對著俞安:

  「妳或許覺得我殘酷,豬狗不如。」許皓說,是前所未有的認真語氣。「妳恨我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妳,也罷;怨自己是瞎了眼才會愛上我,也行。待將來妳放下了一切情仇,我也不冀望妳會原諒我。最重要的是妳要懂──守護,不是讓妳當一朵溫室花。推妳入更深的深淵、再讓妳靠著自己振作起來,是不是比盲目的疼愛妳、保護妳,更加實際?總有那麼一天妳會孤獨無助,到那時候,妳該慶幸自己能依賴的還有摧不倒的堅強。」

  這是自從他們分手以來,俞安首次看見許皓顯露出道貌岸然。他偶爾會像個小孩溺在她身邊撒嬌,偶爾會活潑地和其他朋友打鬧,但她最愛的是這樣的許皓──成熟穩重,不帶一絲稚氣,總讓她覺得安心,總讓她更愛他一點。

  她愛他啊……為什麼要這樣刻意中傷她?許皓根本就不是這種人,她不恨他,只要他解釋清楚他這麼做的原因,她會繼續很愛他,真的會繼續很愛他的。

  「皓……為什麼?」她輕輕開口,眼眶泛著未滾下臉頰的晶瑩淚水。「你不是真心說這些的,對不對?你要讓我死心,所以這樣說,對不對?我知道你不會這樣,你從頭到尾都口是心非,對不對……」

  下文只剩她斷續的抽噎。俞安等待著,等待他釋出以往的溫柔,會輕輕擁抱她、在她孤單無助的時候,趕走她的害怕。這樣才是許皓,才是她苦苦等待他回頭的許皓……

  「不對。」許皓斬釘截鐵的回答,也震碎了俞安僅剩的希望。他來到俞安面前,彎下身輕佻地拍拍她的臉頰。「我說夠了,也說得很清楚了。我就是這種男人,玩膩了就丟一邊的爛男人。妳大可選擇繼續愛我,如果說妳想當個玩物的話。」

  說完,他走過俞安身旁,佇在郁豪側邊,用只有他倆聽得到的音量道:

  「這拳,我不還手,代價是俞安的幸福,你得負責。若是你做不到,我會連本帶利的奉還你這一拳。」

  郁豪不懂他又說這些的用意,本想問清楚,但許皓頭也不回的走了,扔下俞安,扔下同情,扔下心碎,也扔下自己其實還念著她的心。

  愛情,有誰能真捨棄?曾經這麼刻骨的愛過,曾經許下銘心的承諾。那些已深深烙上的痕跡,如何抹去?紮根的感情,若要自心中拔除,會使人痛不欲生的。

  「許皓……」俞安痛哭,嘴裡還持續呢喃著他的名字。小雙緊緊抱住她,心中不忍。她真的沒想到許皓說出的話會傷人到這種地步,其實她只是想要他隨便說幾句,讓俞安能徹底死心就好……

  任由胸前的白色布料沾上俞安的淚痕,不曉得自己到底做得對不對。

  從頭到尾,她都看見許皓的拳是緊握著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像是壓抑著什麼,無法發洩。

  說這些話,他也很痛心的吧?她早該知道的……不只是被傷害者會心碎至極,對一顆心狠狠刺一刀,濃稠的血濺上執刀者的肌膚,會燙傷的啊……

  她錯了嗎?是不是逼他做了一件對雙方都殘忍的事?

  不對──俞安放不下許皓,她只有想到這點,所以才要許皓想辦法讓她恨他,理所當然就會不愛了。

   可是許皓呢?他對俞安呢?他不愛她是真的,只是他會希望俞安恨他嗎?也許他早已不在乎她怎麼看待他了,可是萬一……他其實還是有一點點在意俞安的話,這樣她就弄巧成拙了啊!

   想到他至始自終都糾結在一塊的眉心,小雙擔心了起來。

   許皓的痛,其實不比俞安少……

   思至此,她把哭泣中的俞安推進郁豪懷裡,急忙奔往許皓離去的方向。

   他真的深不可測。明明心裡血流成河了,外表還是可以隱藏得好似無絲毫動搖。

  最難過的不是單向付出的郁豪,不是痛心欲絕的俞安。是許皓,那不惜扮演惡魔的男人。

--

 
  晚上八點多了。小雙持續打了好幾通電話給許皓,都直接被掛掉了,但不是轉接語音信箱。

  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的掛她電話?直接關機比較快不是嗎?或者是他唯獨不想接她的電話?

  這次,她把自己的機號隱藏,才又撥了過去。

  三響嘟聲後,許皓接了,「喂?」聲音有點迷濛,聽起來像是酒精的作用。

  「許皓,你在哪?」怕他知道是她,又會無情的按下通話結束鍵。

  「我在哪,干妳什麼事?」他反問她,不出所料,態度極差。

  「……」該怎麼回答?的確是不干她的事啊!可是她怕他……呃?情緒不穩?

  「妳們學校附近有間網咖,妳知道吧?」

  「知道,知道知道知道!」小雙猛點頭,雖然他看不到,但她想讓他了解,她急切想找到他的心情,還有那份對他的愧疚。

  「說一次就夠了。我等妳過來,快點,我沒多少耐心。」

  還等不及小雙回覆,他就掛斷了。於是她背著書包就這樣一路跑到許皓所說的那家網咖,在殺戮聲四起的電腦前看到了他。

  許皓沒抬頭,操控著遊戲人物揮舞大刀。嘴上叼著的菸燒了四分之三,他熄了它。

  「許、許皓……」小雙喘著氣,肩上的書包快把她壓垮了。

  許皓沒有回應,倒是一旁的人先開口了:

  「唷,許皓,不錯嘛,這次這個比俞安可愛多了。」應該是他朋友之類的人,不懷好意的對小雙笑著。

  「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許皓站起身,遊戲人物停格在畫面裡,沒有玩家的操控,就只是一只虛擬人偶,連向前跨一步都辦不到。

  現在俞安能自己走得很好嗎?在失去許皓之後?

  「我猜妳有話要說?」許皓問小雙,表情柔和很多,不再是稍早那傷人的刺蝟。

  「嗯……」小雙點頭,許皓於是跟老闆要了一間包廂。當他已經一派悠閒的坐在裡頭的沙發椅時,卻見小雙只是佇在門口。

  他笑了,懂得她心中的顧忌。「第一次見到妳,我就已經說了我對妳沒興趣。」

  「喂!你真的很沒禮貌耶!」小雙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有點刻意的把書包用力往電腦桌上一擱,坐到沙發的另一端,離許皓越遠越好。

  「所以呢?妳又一次『千辛萬苦』的找到我,又想幹麻?」許皓看著她額際的透明汗珠,有點像另類的星子,閃耀著。

  「我是想跟你說……對不起,」小雙看著有點骯髒的磁磚地板,說。「其實你說那些話,自己心裡也很難受,對不對?我不應該……」

  「沒差。」許皓打斷她的話,身子往沙發上一靠,仰頭看著與小雙視線方向相反的天花板。「妳當初是不夠了解我,所以才會叫我去和俞安說那些,對吧?而妳現在依舊不清楚我的個性,又莽莽撞撞的跑來和我道歉?」

  「可是,我就是覺得我這樣很自私嘛,才會說這些……」

  「妳是想幫助俞安,我懂。一件事不可能兩全其美,妳既然為俞安著想,那就不要顧慮我太多。這樣才會真的被妳搞砸。」

  「那你自己……」

  「我自己的痛,不及我給她的萬分之一。別把我看得這麼弱不禁風,這點痛苦,我能熬。」

  「你真的……沒關係?」小雙小心翼翼的詢問,怕觸碰到他赤裸裸的傷口。

  但是,她就是不能看他獨飲傷愁嘛!至少像俞安那樣痛哭一場也可以啊,為什麼要逼自己壓抑情緒?

  這時候,許皓的手機響了。

  「抱歉,等我一下。」他走到門邊,接起電話。聽了半晌,臉色稍稍起了變化。

  小雙疑惑的看著,許皓按下了擴音鍵,好讓小雙也聽得清楚:

  「……許皓,今天是你生日唷。從前你都說你不過生日的,怎麼能不過呢?在這個你最特別的日子裡,要把不快樂都丟掉,這樣好嗎?要很幸福喔,你找到另一個傾心的女孩了嗎?最後一次想起我,是什麼時候?不論答案是什麼,我希望你記住,永遠永遠,都有我曾陪過你。」

  小雙怔了怔,這是什麼?

  「嘿,阿皓,聽到了你朋友給你的生日祝福了嗎?」之前俞安提過的。電台主持人活潑的聲音從話筒裡傳來。

  「嗯。」許皓回應,心中五味雜陳。兩個禮拜前,她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寫這段話給他?當時,她是否曾想過,他今天會把她傷得體無完膚?

  「那……有什麼話想對她說呢?」

  俞安在收聽這個節目嗎?

  「妳希望的假象,是一個真相。」許皓緩緩說,低沉的聲音透過話筒,傳進了電台的主控室,再傳進了每個收聽電台節目的人耳裡。

  「不過也請妳不要忘了,不管我曾經是傷人利器也好,曾經是溫柔情人也好。以前的日子,過了是過了,卻不是假的。」許皓停頓,深吸了一大口氣,道出最後一句:

  「謝謝妳……」

  之後電台主持人說了什麼,他不曉得了,這通電話還是小雙幫他聽完的。許皓靠著牆,整個身軀都在顫抖著,直到小雙掛了電話,急忙抽了幾張面紙給他時,還是止不了那瞬間湧上的龐大悲傷。

  飲泣著,他知道那是他跟俞安的結束,他的愛早已在半年前就殆盡了。而俞安的傷口會漸漸癒合,然後淡忘他。

  但他不會忘記的……即使是傷人的那一方,他還是不會忘記,曾有個女孩,這麼愛他。

  而,他亦然,只是沒有好好珍惜。

  一切都過了。
 

--


  七個月後,仲夏。

  高商潔白的夏季制服不變,可愛的領口荷葉邊襯出了幾分稚氣。俞安蹦蹦跳跳地走出校門,跟半年多前的她判若兩人。

  「等等啊,別走這麼快,冰店又不會跑掉。」郁豪在後面笑著,走近她,她於是親暱地勾起他的右手臂。

  「為什麼才請我吃冰啦!很敷衍耶,哪有壽星當得這麼寒酸的。」俞安微微嘟起嘴,對她的男友撒嬌。

  「不然晚上妳想去哪兒,我再帶妳去,好不好?」

  「嗯,我要看煙火。」

  「我回家開電腦放動畫給妳看。」

  「你很討厭欸!」俞安的拳頭輕輕打著他的肩膀,郁豪忽地想起一句話──

  ──如果你辦不到,我會連本帶利的還給你的。

  那,我已經辦到了。許皓,你人呢?郁豪在心中想著,但是唯一能回答的人,卻像人間蒸發一般,任俞安和他倆人怎麼打聽找尋,都尋覓不到許皓的影子。

  那天的一切,是小雙安排的,他和俞安事後都知道了。俞安很自責,因為許皓是真的為她好,且心中的難受不比她少,她卻那樣說他……她有試著想聯絡他、和他道歉,卻怎樣都無法如願。

  而許皓現在,是否跟她一樣幸福?她衷心希望著啊……

  夜晚,郁豪騎著車,俞安摟著他的腰際。她讓風吹動著的髮絲像烏黑的流蘇般,在她的肩頭戲舞著。忽然俞安的手機響了,她讓郁豪停在路邊,接起了電話。

  「喂?是安安本人嗎?」好像在哪兒聽過的聲音,俞安仔細回想。是那個電台主持人!

  「我是。」俞安回答,八成又是國中的朋友想給她個驚喜,所以才寄信到這個電台節目吧!是啊,去年她也對許皓做過同樣的事,他那時候透過電台對她說的話,她一直沒忘。

  「許皓,妳認識嗎?他要和妳說生日快樂哦!」

  俞安拿著手機的手差點一鬆。許皓?他不像是會玩這種把戲的人啊!

  「呃,謝、謝謝……」

  「這裡還有他要和妳說的話,我唸出來給妳聽。」主持人翻了一下手邊的信件,找到了許皓那一封。

  許皓瀟灑的字跡灑在信紙上。如同他的人一樣,輕狂,捉摸不定。

  「安安,生日快樂,當妳孤獨的時候,別忘了妳的堅強。」俞安似乎能想像許皓親口對她說出這段話的聲音,彷彿就在耳邊。

  「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少的內容耶?沒關係,」主持人打著圓場,因為俞安在聽完內容後,久久無法言語。「那這個阿皓仔……是妳的朋友?親戚?」

  阿皓仔?「是朋友,」俞安說,笑著。「很好很好的朋友。」

  「哦,他很有心耶!」主持人和她打著哈啦,「現在他有在妳旁邊嗎?」

  「沒有……」

  「那麼,有沒有什麼話想對他說呢?」

  「……想跟他說,他和我說過的,我都懂。還有就是……謝謝。」

  「最後,這裡有首他點播給妳的歌,『梁靜茹──不是我不明白』。再一次祝妳生日快樂喔,晚安!」

  「晚安。」俞安微笑著,掛了電話,跟郁豪拿了MP4,轉到電台頻道。梁靜茹的歌聲竄進她耳裡,好似拉回了他與她的記憶,這麼清晰,還是彩色的在腦海裡放映。每一幕,都是許皓的身影。

  她懷念。

  郁豪輕輕牽起她的手,像是要給她勇氣似的,從頭到尾,溫熱的掌心都覆著她的,沒放開。

  夏夜的星空,特別閃亮。如果說,每一顆星星,都是在為她的幸福倒數,她知道,她會幸福永遠的。

  許皓,讓她認識真正的堅強……即使殘酷,卻是另類的守護。這一輩子,她都會永遠記住,有個這麼棒的男人曾經愛著她,她該滿足了。

  耳機裡最後一個音落,電台進了廣告。她關掉MP4,遞回給郁豪時,他說:

  「想不想再努力些,或許就能找到他了?」郁豪問。對於許皓與她的過去,他不會太刻意避開。畢竟那也是一份愛,而且都消逝了,沒什麼好吃醋的。而且他知道俞安現在很愛他,這樣就夠了。

  俞安搖頭。「他呀,不出現就是不出現,怎麼找都沒用的。搞不好哪天,他真的從背後冒出來和我們打招呼,也說不定呢。」她笑著。

  郁豪也跟著莞爾。他愛這樣的俞安,很愛她。

  「嗯?怎麼這麼準?妳有金口哦,安安。」

  在霓虹閃爍的街道另一頭,不是很亮的燈光,卻把那一個身影照得清楚。

  「許皓……」

  那一抹輕淡的笑容,從前,現在,未來。她會一直記在心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