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肯相信，我一定會陪你走下去……」

　　廣播電台播放著一首我不知道名字的流行歌。我不愛聽這種歌，我喜歡單純點的鋼琴音樂……可是傑喜歡。

　　悲傷的情歌，凝重的氣氛。

　　「我們……不能再試試看嗎？」我用幾近哀求的聲音對著坐在駕駛座的男人道，他只是逕自開著車，沒有回答。

　　停了一個紅燈，他握著方向盤的手不再那麼緊繃，側過身，他試圖想裝出對我生氣的模樣，卻心軟了。

　　我看著他充滿無奈的表情，裡面沒有一絲以往的心疼，多了些冷漠。皺著眉，他輕聲地開口：

　　「妳該曉得的。再下去只是徒增我倆的痛。我愛妳，可是你給我的折磨遠超過我愛妳。小魚，妳該曉得的……」

　　「傑，拜託你……」他的話不加一絲力道，卻使得我的淚潸潸而下。哽咽著，我愛他，卻不曉得如何愛他。

　　「別這樣。」他嘆氣，看著由紅轉綠的燈，踩下油門。望著前方，疾駛在台灣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別哭了。」他說。

　　我抑制自己的眼淚，在這最後和他相處的時刻……我不該哭。

　　「我送妳回家，之後……妳要好好照顧自己。妳這樣我真的不放心。」

　　「我會的啊！」我大聲說著，想讓沙啞的嗓音沒入音量中。「我會的……」

　　他笑了，欣慰的笑了。我好喜歡他的笑，真的不想離開。

　　可是，能嗎？

　　我沉默的坐著，傑也沉默的開著車。我們這樣，讓我想到了安憶，不完美的愛情。高中的時候，她深深的愛上一個男孩，卻也狠狠的被他傷得體無完膚。

　　當時，她哭著跟我說，她被甩了，被拋棄了。

　　那種心痛，就連當時，我看著她如此淒悲的掉著淚，我都沒辦法理解。

　　可是我現在懂了，我真的懂了。安憶說，那種感覺，就像是時間沒在走，週遭的一切，全都靜止。會不知道一個人怎麼度過這一切，不管走到哪裡，都是一樣。沒辦法逃，因為困住自己的，是自己的心。

　　要逃到哪兒？

　　我看見了傑的車駛近了離我家不遠的便利商店，意味著，我們就要分開了。

　　只要一到我家，我們就要分開了。

　　「傑……停車，好嗎？」

　　他慢下車速，車子完全靜止的時候，剛好在商店門口。

　　「怎麼了？」他問，是那麼溫柔的語氣。拜託你……不要讓我離不開，這是我最後的勇氣。

　　用完了，我就什麼都沒了，所以拜託你……

　　「我想下去買飲料，到這裡就可以了。」我跟他說，深深的記住了他現在溫和的表情。深深的記住了，我不要忘記。

　　「我在這裡等妳。我要送妳到家門口，我才放心。」

　　他說，不容許我抗拒的。於是我下車進了便利商店，拿了一瓶他喜歡喝的純喫茶，和我要的蘋果汁。鋁箔包裝的外盒沾上了我的淚水，結帳時，店員除了遞給我發票之外，其下還多了幾張面紙。我點頭，勉強地微笑，謝謝他的好意。

　　回到車上，他正在點菸。我靜靜地幫他開了包裝，插上吸管，遞給了他。

　　「謝謝。」他開窗，吐出一口濃稠的煙霧，我看著他放在一旁的暗紅色菸盒，想勸他以後別抽了，卻發現我已經沒有資格說了。

　　以前，是基於他的情人，關心他是理所當然。

　　現在呢……？

　　不一會兒，他抽完了菸，拿開純喫茶上的吸管，把紙盒拉了一個開口，就這樣灌完了500C.C.的綠茶。

　　我捧著我的蘋果汁，坐在副駕駛座上，見他沒有準備發動車子的樣子，我也就靜靜地，不說話，也不離開。

　　忽然，他轉向我，慢慢地俯身越過手煞車，離我好近，我甚至能數清楚他的眼睫，曾經，我深深迷上的……並不會輸現在，一直以來，我的愛，從來沒有輸過，我能肯定的說，好愛他。

　　但為什麼你不要了？

　　他身上還有未散的菸味，我非常熟悉的。緩緩閉上了眼睛，是吧？這是他最後一次吻我了。

　　過了好久，他捧住我臉頰的雙手力道漸漸變小，離開我的唇瓣，他說：

　　「還有什麼，比得過相愛的兩個人，最後決定不在一起，更難過？」

　　沒有看他的臉，只讓他的話侵蝕我的心。有，真的有，是當我看著深愛的你，卻說不出半句我愛你。

　　「小魚，我愛妳……」

　　聽著，我微笑了。看著他緩緩閉上的雙眼，就這樣在駕駛座上，睡了。

　　我把他喝完的純喫茶空盒自他手上拿過，沒有半滴剩下，全部都喝完了。裡面的安眠藥，也沒有半點殘餘。

　　把駕駛座椅放倒，費了一番功夫把沉睡的他移到後座去，我坐上駕駛座，把車開離市區。

　　傑，知道嗎？我們不要分開，再過一下子，我們就真的、真的不會分開了。

　　路邊的商家越來越少，路也越來越蜿蜒。我沒開過幾次車的，傑不讓我開，他總喃喃唸著我一定會撞車，所以總是他載著我東南西北的到處跑。

　　真的好幸福呢……我們出遊的時候，我好想、好想以前那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嗎？

　　慢下車速，就這樣停在郊區的路中間。望向後座依然沉睡的傑，是時候了。傑，我決定再也不跟你分開，你會答應的，對吧？

　　下定了決心，我往更深的山裡開去。過了約莫十分鐘，半山腰，我在的地方。看得到整個城市的燈火，好漂亮。傑，曾經，我們都被這些燈火給照耀著，現在，我們要當天上的星星，跟這些燈火一起發光。你說這樣好不好？

　　你總是緊緊的牽我的手，就像是媽媽怕小孩溜走似的，這麼牢固，也這麼的令人安心。

　　現在，換我牽著你了。

　　大力地踩下油門，我甚至不知道我要這樣橫衝直撞的去哪兒。我沒有注意看前方，駕駛著車，視線是望向傑的。如果你看見現在的我這麼做，一定會大聲的斥責我到底懂不懂這樣的危險性？好危險啊……我知道……

　　你板起臉責罵我的時候，我的眼淚總是不用一秒就盈滿眼眶。可是，可是啊……我喜歡每次你兇完我，就無限心疼的把我抱著，撫著髮絲，叮嚀下次別犯了。

　　我捨不得離開每一個你……

　　車速越來越快，前方終究是無止盡的黑。而等我看清楚前頭那若隱若現、模模糊糊的護欄時，早已來不及──

　　砰！

　　狠狠的把山路旁的圍欄徹底撞斷了，車子在半空中停留了短短一瞬，往下墜落、墜落──

　　我輕輕吻上傑的唇，是最後一次了。把他依然溫熱的手緊緊握住，貼上他的胸膛，感受他的心跳……

　　有人說，人在死前，生前的美好回憶會一幕幕的在腦海裡放映。傑，如果這是真的，請告訴我，你現在的夢裡，有我嗎？

　　是真的吧？如果不是，那為什麼閉上眼，我的眼前卻都是你？

　　好大的爆裂聲。瞬間，我們的身旁迸出一朵朵火花，好明亮，彷彿在迎接我們。你看見了嗎？看見了，請緊緊的握住我的手，因為我怕會再跟你走失了。

　　我們，不要再分開了。

　　傑，我和你都好傻，原來「永恆」這麼輕易就能夠得到，我們卻還盲目的尋尋覓覓。不過沒關係，因為答案終究是被我給找到了。

　　這剎那，就是我倆的永恆。

　　我愛你。誰也不會再讓我們分開了。

　　只要你再相信，我們會緊緊地，靠在一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