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趟澡洗了約莫一小時，已經到了最後的步驟。

看了鏡子一眼，裡頭那個女人戴著一頂白色的浴帽，臉上同時敷著黑色去角質面膜與透明保濕面膜，看起來……當然是說不出的怪異。

我低下頭審視著皮膚表層各處因蒸汽而充分舒張的毛孔，聚攏起雙手，將面膜清洗掉，擦乾臉之後，雙頰與額頭感到些微的緊繃與冰涼。對著鏡子摘掉詭異的浴帽，之後，一頭又直又黑的長髮傾洩而下……一切都回到平常的模樣。

今天要擦什麼味道的乳液好呢？

先從架上拿了一瓶味道比較清淡而滋養的霜狀乳液，然後滴幾滴混合了甜杏仁、茴香、薰衣草、絲柏、百里香和天竺葵的精油，深呼吸聞了一下，其中以絲柏的味道最為濃郁。慢慢地將乳霜沿著小腿、大腿、髖骨、臀部一路向上塗抹著，乳霜的味道因體溫的加熱而瀰漫著整個空間，此時腦海裡浮現文生‧梵谷畫的絲柏，在各式各樣的空間裡，掙扎攀向天空的方向。大概因為梵谷畫的絲柏剛好都是漩渦狀的，於是手塗抹的動作也無意識地變成一圈一圈畫圓的樣子。

如果有人仔細看過梵谷畫的絲柏，就會發現無論「星夜」、「Two Cypresse」或「有絲柏的道路」這幾幅畫裡，絲柏這種生物都非常相依為命的緊緊靠在一起。單就畫法來說，無論當時或現代，都有人看了不以為然地想：『絲柏根本不是這個樣子！』

有很少數人，可以同時用狂亂的心情與平靜的眼光注視著風中擺盪的絲柏，發現絲柏果真有向上燃燒如火的模樣。真要舉例，你可以去看看電影《托斯卡尼豔陽下》（Under the Tuscan Sun），有幕景拍絲柏在風中晃動的鏡頭，難能可貴地精準掌握了梵谷畫筆下的韻味。

既然身體已經是以絲柏為主調的複雜味道，靠近嗅覺感官的地方，則希望可以是單純一點的氣味。最近我很愛蜂蜜的味道，尤其在睡前，把蜂蜜味道的身體乳液輕輕抹在胸部、肩膀與脖子處，整晚都籠罩在幸福的氛圍裡。

像是完成了一道道繁複的祈禱儀式，終於沐浴淨身完畢。



⊕

最近對於不好的氣味，到了某種難以忍受的程度。

由於生活仍然一般般，因此嗅覺的變化顯得格外對比清楚。

每天早上遞報表給經理時，經理都會指指點點地補充一點意見，向來如此，年復一年。但是最近，站在經理右前方相隔一大步的位子，都可以聞到一種難聞的氣息，說不出來的詭譎味道。我憋著氣討論完工作之後，必須走到陽台透透氣，才能回復可以工作的狀態。

『經理生病了嗎？為什麼身上會有這麼臭的味道呢？』看著經理一如往常、打點整齊的模樣，我百思仍然不解。

這種情形越來越嚴重……

每天傍晚到公園學外丹功，大概練習十分鐘之後，從同學們的身上會散發出很噁心的味道，令人窒息的臭味。我環顧著四周，發現每個人的表情都跟平常一樣自自然然，似乎沒有人聞到我聞到的。

出差到外地住飯店時，究竟房間的床鋪有沒有換洗過，我一聞就知道。有人睡過的床單上，就會有不知名的人體氣味，雖說未必很難聞，但躺在上面總覺得噁心，非要飯店清潔員換過才行。

跟別人講話的時候，別人牙齒裡的味道彷彿會滲透在空氣之中，於是空氣中充斥著各種牙齒的口腔的味道，常是腥腥的或酸酸的，必須用力轉移焦點或注意力，才能克制自己不要奪門而逃。

我像是熊一樣，開始對於周圍的一切氣味敏感。

好的氣味讓我放鬆，臭的氣味讓我抓狂。


⊕

大概因為世界的味道太複雜了，我開始盡量簡化自己身上與周圍環境的味道。

認真點數的話，我們從頭到腳有味道的東西可不少：頭髮有洗髮乳的味道，臉有保養及化妝品的味道，身體有乳液和香水的味道，衣服上有洗衣粉和柔軟精的味道。除了這些都外部產品的味道之外，每個人身體還會發出各式各樣的專屬氣味。

隔壁家的小孩，頭上有出油的味道；前座的同事，講話有口臭的味道；每次跟弟弟講話，都覺得他身上有剛打完籃球那種撲鼻的汗臭味；巷口賣早點的女孩，身上有處子般的淡淡香氣；今天早上錯身而過的男子，用的是我很懷念的古龍水。……還有還有，常跟我吃飯的WW身上，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疲倦的味道……

疲倦的味道？對！如果你分辨得出來，疲倦的味道非常之令人印象深刻，像是秋天的一攤落葉，在潮濕的地上悶了許多天，只要聞過一次，下回立刻分曉。


要單純化味道，先從控管外部味道開始，讓頭髮、臉、身體盡量同一系列，或是使用盡量簡單的系列。如果有時間的話，逛百貨公司或妝品賣場都是很有趣的經驗，上個月挑綠茶系列，這個月選蘋果系列，下個月不如來用柑橘口味，你覺得如何呢？

但是對於身體的專屬氣味，只能說努力做到整齊清潔。

必要的時候，就用香水吧！

必要的時候……

如果。


心，像絲柏一樣旋轉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