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 愛不愛你都一樣 ~


她將自己的早餐套餐取了個名字，叫做「一樣的早餐」。

每天的每天，她來到同一間早餐店，一進門就開始以目光搜尋那位長髮綁著馬尾的可愛店員。只要那位馬尾女孩在，她就可以很輕鬆地點：『一樣的早餐。』

有時候只有馬尾女孩的姊姊或妹妹在，她就會有點沮喪，然後把自己所要的早餐仔細唸一遍：『我要點蛋餅、小熱狗跟鮮奶紅茶。』然後還要提醒一下：是鮮奶加紅茶，不是奶茶；而且要微溫，不是冰的也不要熱的。

下個月她將要換一份工作，新的工作在城市遠遠的另一邊。奇怪的是，她對老同事沒有離情依依，牽掛的竟然只有「一樣的早餐」與那位馬尾女孩。她開始擔心以後的早餐會不會令人食不下嚥？不知道這城市還有沒有像那個馬尾女孩一樣親切的早餐店店員？

從這一點看，她真是個念舊得十分奇怪的女人。

她也曾嘗試讓自己不要如此念舊。廿五歲那一年，她翻出一整箱的信，跟爸爸借了燒金紙給神明的火爐，在某個秋天的午後，一封一封把國小存到大學的大多數信燒掉。裡頭有國小時每週跟她通信的黃姓同學、國中時的翁姓同學與高中時的李姓同學等等…這些人從十八歲以後都沒有聯絡了，她不知道要保留這些信做什麼？不如燒給天上的神明看，讓他們多一些閱讀的樂趣。

如果不是念舊，那能否說她是個講究秩序的女人？

可是她也非那麼有秩序。每次與大學室友聚會時，大家最念念不忘的就是她能在只容一人側身的床鋪上呼呼大睡的好功夫，更佩服她三不五時還會睡到忘情，說出讓大家咀嚼回味很久的夢話。

而自大學畢業以來，她一直獨自坐擁一個媲美世界末日的房間。

二十幾歲以後，她缺乏秩序的狀況其實有點變本加厲，譬如：很少在出發旅行前做好計畫，都是且走且看；很少去想超過一年才會實現的事情，對「海枯石爛」這一類的情話或是「天長地久」這一類的誓言都嗤之以鼻；很少留意身邊的事物，讓別人幾乎要以為她的車是報廢車、她工作的桌面是儲藏庫…更不用提三天兩頭就丟三落四的慘狀，光是這個梅雨季，她掉的摺傘就有五隻！

她的朋友一致悲觀的認為，總有一天她會把自己的小孩掉在超級市場，然後自己快快樂樂大包小包地回家。

『如果小孩真的要掉，那我也沒辦法…』她雙手一攤，說出這種讓別人覺得她很擺爛的話。其實她心裡想的是：『如果真的沒辦法的話只好不生小孩了。』或是『為什麼沒有其他人或菲傭幫我帶小孩？』她覺得生命該有自己的出口。

『妳從來沒想過要為妳愛的人或事付出或失去什麼，對吧？』男人問。

她露出狐疑的表情：『不懂。』如果是她愛的，為什麼會令她失去什麼？

『譬如時間，譬如注意力，譬如一點用心…難道妳都沒有想過要為另一個人付出犧牲嗎？』男人的面目猙獰，幾乎快要抓狂….

她看著面前這隻從侏羅記現身的迅猛龍先生，害怕得支支吾吾沒有辦法回答隻字片語。她雖然很喜歡恐龍，喜歡到差一點要去念考古學系，但是一隻真正的恐龍還是有點恐怖的。

『還是變成骨頭的恐龍比較可愛。』她偷偷這樣想。可是變成骨頭的恐龍就不會動、不會舔人、不會發出像唱歌的呼叫聲了，那樣又會令人充滿遺憾…呃！這是一個的無解的迴歸，永恆的矛盾。

也許…

我覺得還有一個可能…說不定，她擔心的既不是早餐是否美味，也不是店員是否親切，她擔心的只是「離開習慣」。

這個問題遠比「恐龍是如何滅亡的」簡單多了。



【圖】引自http://ms3.stps.tpc.edu.tw/~91contest/advanced/60814/k/09.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