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1-23 10:15:20品瑜

愛,一支清理的刷子


 

少,謝謝你,總在我被慣性的陰影給綁架時,輕輕地伸出手來,以有溫度的祝是目光,帶我走過黑暗。

 

這幾天,手上籌辦的一件工作坊進行得極度不順利,看似外籍演講者委託的經紀人對價碼不甚滿意,眼看近兩個月的密集工作與努力,也可能功虧一簣,我自己變得有些沮喪與心煩意亂,覺得自己不計報酬地投注如此多心力,最後還被質疑,許多時候不自絕地哀怨下眼淚來,我知道,自己的受害者情結又趁機揭竿起義了。

 

如果,我夠誠實的話,那麼自己就必須承認還有一些老舊的記憶與程式還沒清除,就在胸口悶塞的這幾天,的確隱隱地看見了一到鬼影幢幢閃逝,似乎是我向來的不安全感,以及感覺自己下一秒就可能死去的威脅。

 

這鬼影似乎踩到了連鎖反應的開關

 

總是在不知道自己價值的困窘裡,決定用苦力來堵住別人嫌棄的嘴,心裡說不圖個什麼,只希望別被人踢一腳就行了,其實自己要得很多,希望別人能幫自己台滿那只自我價值的破簍子。然而,總是白忙一場之後的事與願違,終究還是感覺被人否定了一切,像被抽掉那腳底下那一小片可以立足地似的,跌個踉蹌,眼淚都飆了出來,又是無所逃於天地之間的幽怨,感覺自己即便縮得像粒塵埃,還是要被人厭惡地用雞毛撢子給揮走。

 

原來,我這幾天被困頓著,其實都是再次玩著心識的小把戲。

 

貌似,我自己的婚姻危機,目前看來是因為我的賺錢能力實在太差了,而為了真能攤開錢給先生看(show him money),我一直都很努力地工作接翻譯、口譯的案子,卻沒想到目前的工作方案子,看來是要白忙一場了。然後呢?錢沒賺到,又要在先生面前抬不起頭,並接受他的冷嘲熱諷,笑說我是失敗主義者與永遠一事無成,然後威脅著要離婚,到最後我得身無分文地離開,最後實在不敢想下去了,然而卻有一個畫面跳接近來,那一幕最不堪的就是我五年前在京都車站邊所看到的,一位年約四、五十歲的中年女遊民,蜷曲在地下道的一個角落,幾張紙板作為鋪床棉被,她幾乎要把自己給脫水、萎縮到最小,好讓她在這低溫與冷酷的世間裡,不致於被凍死,或者是被人看見與嫌棄。

 

少,我的確是活在一個極度不安全感的生活裡,總覺得自己會這麼如風中塵埃般地沒了。

 

昨天中午,我終究是壓抑不住地痛哭了出來,記憶連結的都是小時候的畫面。

 

小學三、四年級就要開始煩惱繳不出學費,這並不是父親口袋裡沒錢,殘酷的是我得眼睜睜地看著他桌上成疊還得用牛皮紙袋裝的大鈔,手心上揉捻濕透的卻是那張薄薄蓋有紅色大印關防的兩百多塊錢註冊單,以及父親口口聲聲說我得向他借錢註冊,否則免談的難堪與害怕。父親長說這樣刁難我們,為的是訓練我們知道金錢的重要,這世界上最親的只有錢了。

 

對於一個才八、九歲大的孩子而言,這無異是天都要塌下來的快要活不下去了!成長的那些年,我總是為著下一秒能不能活下去而犯愁,有時還得用一枚十元銅板打發一餐或者是兩餐,一條白吐司免強撐好幾天,然後吞著口水看同學喝鋁箔包飲料。

 

我總是一直活在恐懼裡,除了因為父親向來的言語與肢體暴力之外,經濟制裁的暴力同樣讓我感到極度的不安全,總覺得黑暗中有隻黑手,隨時我扼住我的脖子,狠狠地要我在幾秒間窒息而死。

 

活著的每一分秒對我而言,都像是溺水般的處於危險境地,總是在生活中的突如其來碰磕裡,我讓自己陷入了慌張掙扎,只為能吸進一口氣的亂了方寸,四肢緊繃地亂揮想要攀到一根浮木。

 

於是,我讓自己變成一隻張惶驚嚇的獸,不管是夢中或醒來,都是被那只金錢的捕獸夾給死硬地咬住。

 

我變得過度反應與焦慮躁動,毫不放鬆的,我猜,自己的夜裡咬牙病症,並且把下方牙齒給磨去1/4,應該就是全天候緊繃所造成的吧!

 

哭泣裡,這一條生命的主軸就這麼地出水了,清楚得讓我更加難堪了,都四十多歲的我,依然還活在家暴的陰影裡,這是多麼悲哀的。我無異責怪父親或者發生的一切,只是在當下,我覺得活著就是一種沉重,像是被綁著切塊往下沉去似的。

 

於是,夜裡睡前我讓自己徹底放聲痛哭,哭到不能自己,乃至力竭地攤在床上,像一條怎麼也擰不乾的抹布。

 

就在繼續哭的當下,我隱隱感覺黑暗裡,有一份溫度的細微觸摸,我猛然醒來,那種感覺好熟悉,好像是你當年用目光注視著我的溫柔,定靜的,讓我在所有的現起裡,成全我去作自己,即便我是軟弱的、缺乏意志的、不安的、搖擺不定的,你就僅僅是看著我,以愛相信著我。

 

我知道,你的愛從來沒有離開過。就在人世流離了千萬劫之後,你人僅管走了,給我的愛總是像天邊的十字星,提醒著我繼續向前行去,而我僅僅是時空象限的旅人,我是不該只是想著佇留原地,仰頭伸手或者跳躍,想去摘下這玄秘的十字星。

 

少,你給我的正是十字星指引的光,希望我穿越時空的象限,旅人最後的獲得都是不可說的全有了。

 

少,我哭著哭著,就環手將自己抱緊,撫觸這每一分失控的顫抖,極其溫柔與貼近的,正是你的愛教導我自己這一切:在最驚惶時,還有一份自我擁抱的安實;在最無助時,也能有一份與自己同在的允諾;在最脆弱時,還有一份自我支持的堅定;在失去希望的無法呼吸時,還能為自己送上愛的氧氣

 

我的確是用你對待我的方式,老實地成為那為能夠愛自己的人。

 

就這樣,我在自我擁抱裡沉沉睡去

 

夢裡,我好像在一片水災過後的狼藉裡,雙腳浸泡在汙水,拼命地打掃小時候的那個家,難受的是我的腳都冷得直發抖,卻看見父、母站在遠遠的一旁,厲聲地要我快清理乾淨。

 

看起來十幾歲的我,卻有著七、八十歲荒敗的心情。

 

無助地覺得生命是拖把那團幾乎要扯掉的棉絮,我無望地低頭,卻怎麼也不能把積水給掃出去。

 

突然,你走了進來,是四十歲現在的你,將我一把拉到書桌上站著,腳上的濕冷立刻風乾退去,我只是好奇無事地蹲站在桌上,高高地看著你慢慢地將積水一掃而空。

 

很神奇地,家裡恢復了原貌,好像風雨從未來襲。

 

你看著我臉上的訝異表情,笑了。

 

我不知道時間是如何錯置,十幾歲的我,望著四十歲的你,我們之間在人世裡發生的種種似乎都脫落了究竟,我們只是相識而笑。

 

你放下了手上的拖把,輕聲地說你要走了,就這麼頭也不回地往外頭走去,我才猛然想起,我們一起去吃過的小北夜市,彷彿是孟婆湯忘了幫我刪除的一段記憶,那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段的牽扯了,我急忙地叫住你:「少,我請你去吃你最愛的小吃吧!」

 

你回頭過來,看了我許久,無限疼惜地說:「不用了!你還是忘了吧!」

 

隨即,你消失在四方曠野裡。

 

我悵然地望著那張蹲站著的書桌,上頭有一本書「傾聽貝殼的聲音」,封面上的貝殼是一枚純白的鸚鵡螺,而且是立體的浮雕。

 

我將書貼進我的耳朵,聽著。

 

六點的鬧鐘將我吵醒,我發現耳朵裡還殘有貝殼那嗡嗡的空靈聲響。

 

不知怎麼的,有一種安心是貼在心上的暖。

 

少,有一分清楚是給我的。在夢裡,你也在我幫清除過去的創傷記憶,而你給的愛放在我心上,那是一支24小時不斷電的清理刷子。

 

總有一天會全部刷乾淨的!

 

 

 

上一篇:還是NOBODY

下一篇:電話的轉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