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5-27 12:15:07品瑜
平江路上的一念
平江路上的一念
少,生活裡無限現起的暴力,我只是看著,然後慢慢地讓心退到某種距離的無傷。
知道自己曾經也是這樣暴力著,就會升起一份慈悲,相信懂得會在時空失落意義的那一個虛空,照見。
生日那一整天,我無事地待在平江路這條石板老街上,來回地走著,變在傍晚回到青年之家沖個涼,之後一身清爽地繼續走著。
已是走到了近十點的夜深,河的彼岸當地人家,約莫已是沉睡了的,只剩此岸過於媚俗觀光化的喧囂與興奮著。
經過一家攝影公司,櫥窗裡的電視播放著一種色彩過多擁擠的影像。
我只是掀了一下眼,想要做為最後打倒自己的視覺疲累,沒想到裡頭走出一位看起來向老闆的男子,要我走進去看看。
少,當人一天疲憊之後,所有感官的撿擇都變得無所謂了,就像是作用了一天的篩子,堵塞得緊了,全然封閉了滌瀝的縫隙。
我倦怠地拖著腳步走進去,看見大門右手邊的腥紅色沙發上,做這三三兩兩的男男女女,大概是工作人員,等著關門前的那刻,都已是興味鬆脫地像懶貪著。
我環顧一下四周,極其俗麗的,實在沒有什麼好看的,便也仁慈地盡一下走進來的義務,翻看著那疊看似簡介的資料。
沒想到,這信手一抽,我拿的是平江路的古街介紹,還是當地觀光單位印製的,與影樓無關地被拿來充場面。
「喂!你拿的是平江路的介紹啦,不是我們影樓的,旁邊那一疊才是!」一位男性工作人員指正我說道。
我艱難地笑了一下,覺得好像臉上沾了一層糨糊似的,牽動一下嘴角都有碎屑煙飛的勉強。
我笑,想起自己在最疲累不設防的夜裡,終究還不忘失一點點訊息選擇性暴露的本能呀!
「喂~我看你不像蘇州本地人,也不像其他省份的人,你是從哪裡來的呀?」一位年約二十多歲的男性工作人員問著。
我眼睛沒抬,只是將自己掩身在那些文字介紹裡,沒有指向地微笑著。
旅人,是失落了概念框架與身分認同的,剩下的只是與當地、當下的感應,極意念的,無可名狀的。
「你看起來像是台灣人!」男子接續著自問自答。
我依然是笑著的,是屬於皮囊的牽動,與意念脫離關係的肌肉反應罷了。
手裡的翻看,終於是百無聊賴地拿了這攝影公司的簡介,一色的是關於婚紗的套餐,三種價格的菜色分明。
「台灣來的喔~」另一名男性工作人員覆述了一次。
我的笑,風乾的,脫水的,但也是姿態的。
「台灣是咱們光榮祖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位背對我坐著的女性拔尖聲響,自腥紅色的沙發處竄出。
女子自始都沒有轉過身來,只是再度慷慨激昂地說了幾次,惹得身旁的工作人員也附和起來。
光榮祖國!
不可分割!
部分!
少,我還是笑了。
人間百態,彷若我只是看著,就像買張電影票入場,心知肚明的一齣戲,我只買來兩個小時的影音效果,卻無法綁架演員們的自由意志,甚至是虛假。
走出戲院,是最銀貨兩訖的致敬。
我還是掛了那只風乾透了的笑,靜靜地跟最後一絲水分說再見。
平江路上的夜,幾乎是打著盹地,透露著酣睡前的一點點意志對抗。我只是沒入夜色裡,讓情緒的某一部分沉睡,卻準備失眠著我對自己念頭裡的看。
少,對於我與台灣這片土地的感情,已經不是用粗糙的概念可以表述,國名、國旗、身分認同、護照,甚至是政治色彩與愛台灣的口號,都只是大美無言裡的殘渣與碎屑。
能不能有一種對土地的感情,是極其私密的,那是嵌在意念起落裡的依戀,以及不足為外人道的溫度,所謂言語名相的自我表述,都只能是模擬,搔不到癢處的艱辛?
少,我已是無言,卻也同時靜默地懷藏著。
懷璧,或許是一種罪,但我寧願被外在催逼煎熬著,內在模心疼痛著,也已是有苦難言,而這苦偏偏又是最原始的真實。
我想起了自己對你的感情,懺悔著,卻也清楚著。
當所有外在的成住壞空,崩壞了世間的概念與價值,到最終言語文字都迷離了,但那最危顫的情感觸鬚,依然是在台灣這片土地上,蟄伏地緊抓著每一微塵的細土,攝受那養分,卻也自我生滅地回饋自己最後一份的凋盡,護生這土地的不散。
同樣的,當人類的文明走到最後,所謂的異性戀或同性戀,都只剩歷史斷簡殘篇上的一頁嗜血,在後來生命逆旅者的瞳孔裡,僅映出驚訝的不解與寒慄的心驚,我對你的這份情感復歸,仍舊是存在意義的看見,回到了太初無始,星子般的光亮,輝映。
少,我只是這樣想的。
當政治語言強勢地宣說與宰制,我內在裡的柔軟,如早蕨的觸鬚,那危懸著的露珠像淚,卻也滋養著。
當異性戀沙文主義太火熾與趕盡殺絕時,與你記憶的溫暖,如那埋在煤灰裡的餘燼,偎著、守護著不滅。
少,我是愛你的,一如我對這片土地的感情。
無名,卻也是無可編派的。
於是在最岑寂的夜色裡,暗生、美麗。任人數落說去,一如風中塵埃,消散在無極裡。
少,是不可能不愛了。
面對最剛強的意識形態,以及道德價值的煎逼,沉默地愛著與實踐著,是那永遠都讓人抓不到頭緒的堅持呀!
少,愛你的明晰,也讓我在紛亂的人世裡,老實地笑看著。
看著、看著,卻也凝視成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