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6-24 00:02:08Sally小貓

【曾維瑜專欄】也許眼淚期盼決堤


年紀越長,承受痛苦的能力也越強。


以前聽見悲傷的歌就哭了,看見悲傷的電影就哭了,

讀了悲傷的故事就哭了,連聽了一則悲傷的新聞都能夠紅了眼眶;

吵個架就哭了,對方變了個臉色就哭了,

氣氛不對就哭了,三五天冷戰就哭了,

跟心愛的人分手,當然是痛哭流涕。


但是現在不會了,

即使痛得心都糾結成一團,

即使你知道眼淚已經慢慢往眼睛的方向凝聚,

你知道這是悲傷,你知道痛,即使你知道這是痛的極致,

不會再有更高層的境界,

即使你知道就差那麼一點點便可以粉身碎骨,

然而你也知道不會的,

就算只剩一公釐的距離,

你都可以守得住不崩潰,

至少不在人前崩潰,不是現在。


甚至還可以笑,比平時笑得更開懷,

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線細紋,

還可以輕聲細語地回答任何人的問話,

還可以腦筋清楚地寫報告讀資料,

可以想著今天要做什麼下一週要做什麼,

出門前依舊妥善地打理自己,

踩著高跟鞋搖曳生姿地進捷運站。


痛苦算什麼,即使劃破了血肉深刻見骨,

都還能讓自己跑一場馬拉松,

只是什麼時候開始,我們讓自己變成了這樣的人?


當痛苦來襲時,最怕的是承受不住,

怕就這樣哭了,就這樣慌了,

就這樣呼天嗆地地軟弱在地,怕束手無策,

怕被一眼看穿了是這樣在乎這場痛苦,

怕被任何認識不認識的人看見痛苦擊倒了這個可憐的人。


可是當我們真的一滴眼淚都留不出來,

當我們甚至沒有改變臉上任何的表情,

當我們演技這樣精湛,

一顆正滴答滴答響的炸彈就安裝在胸口,

卻可以這樣不露神色,這般冷靜沈穩,

把呼喊救命的念頭壓抑到最深的底層,

當腦袋裡跑馬燈般的轉著,悲歡瘋狂交集時,

我們卻能夠呼吸一如平常,慢慢地走在街上,

讓人不禁懷疑,自己實際上是不是早就已經死去了。



其實眼淚並沒有消失,

它並沒有被厚實的土壤吸收了去,也不曾蒸發掉,

眼淚在身體裡頭滾動,溫度越來越高,速度來越快,

當它們每一次來到眼眶周邊時,

當它們總是挑釁地想要躍出我們的眼睛,

想要令我們出醜,想要讓我們模糊視線,

想要擊潰我們的意志力時,

究竟是哪裡冒出來的一股強大力量,

總是能夠立即喝阻它們。

常常差一點就要哭了,但是眼珠子轉了轉,

又冒出來一個天大的笑容。


心窩的痛亦不曾遠走,

像是一拳打在沙包上,但是那沙包瞬間靜止凝固了,

它不反彈不恢復原狀,

力道與衝擊就留存在那凹陷了的一塊裡頭,

能量無處宣洩,於是痛是恆久的,

痛不會有歸零的一天,只有一輩子的適應,

直到我們誤把一百當成零,以為終於有個好心人拯救了我們。


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沒有什麼事情能打擾我們,

氣球與彩帶的驚喜,我們還能有笑,

但是痛苦與哀傷,無論是多麼複雜多麼貼身的痛苦與哀傷,

怎麼也騙不到我們的眼淚了。

是這麼樣的矛盾,痛苦藏在深不見底之處,

然而一旦被覺察了卻頃刻如釋重負;

痛苦被水泥石塊層層封藏,越堆越高,

但偶有能人竟然可以探頭望見,

即使不能伸出援手,即使只是望見,

望見了我們守護得快要瘋狂的痛苦,

也許眼淚是這麼樣地期盼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