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2-20 00:54:05厚森

自從搬到這小社區後,她就養成慢跑的習慣。這天跑完兩圈癱軟在石椅上,一轉頭望前方,一群人正鬧烘烘的下著棋。她興致來了,邁前幾步,也就看清是個年紀與她相仿的男子將袖子挽到肘上,盤坐著和一名老者下棋。
 大學時代她也迷過象棋,和朋友下不夠,還加入社團。剛開始,人家看她小不隆咚,多要故意讓些。沒想到真殺起來,她網得又快殺得又緊,沒兩下就大軍臨城。棋下來確實能度寂寞,也可忘飢餓,之於人生好像也有那麼一點棋裡乾坤的啟示。但畢竟耗時間,之後為了升學、找個好飯碗,倒也就戒了。工作後偶爾想找人下,又不知上哪找人,心底只覺得遺憾。
 這會兒,她偏著頭去看了看男子。他雙手攏在胸前,嘴抿著,臉上的皮膚極白,像抹過粉。對眾人的包圍似乎有些不自在,眼睛怔怔的望著棋盤,吞下去般。辨了辨棋步,她知道眼前老人是要輸了,久了也只是拖時間。男子似乎很饒人,看著老人頭上都有些汗了,趕忙說:「要不,和,好嗎?大家也好回家吃飯。」對奕的老人像是放下心頭的大石,鬆了鬆身子,對圍觀的眾人說:「就這麼吧。要不,明天再來?」男子點頭,大伙於是滿意的做鳥獸散。賴著不走的幾人則議論著,男子不知走得哪路怪棋,連贏五六盤,打得幾個高手軍心渙散。大伙聯合起圍攻卻還落了個慘字,面子實在有些掛不上,倒是公園好久沒這番熱鬧了。
 好勝的兩三人說著時,男子起身將袖口拉直,套上鞋準備離去。一抬頭望見她,卻楞了好一會,突而迸出一句:「棋女子!」她詫異了這外號還有人記得,挺了挺身子,用力細看了,卻看不出這人是誰。精瘦的男子有些尷尬的接了口:「難怪記不得。算算,那年我到棋社才四五次。沒跟妳下過棋,倒是印象深刻得很。那會大家看妳是個女娃,下來有所保留,沒想到幾盤下來,被殺得軍心渙散,也才給妳取了這樣一個封號。」
 這麼一說,她倒有了印象,這人原是棋社裡傳奇的棋呆子,為人老實、誠懇,可鬧過的笑話不少。真下起棋起來,可以兩天兩夜不吃飯,把一夥挑戰的人全殺盡殺服了,也才滿意。這會,她只好奇的問:「還像以前那樣下棋?」
 男子像悶了好久一口氣,用力搖頭,說:「那年畢業後,家裡有了變故,於是就到印刷場工作。一天十二小時,完了還得兼差。每天被生活壓死,可棋步卻是不能忘的,讀了讀譜就記在心中,上工時在心中下著,得意處往往猛叫一聲,把同事全給嚇著了。這會,家中寬裕了,於是換個輕鬆工作,自在下起棋來。」
 「盲棋?那真是不容易。」
 「不容易也算是個趣事。妳知道,棋不能當飯吃。可除了吃飯,人也還得有些不得了的事。我們這種人說到底,只懂下棋,可棋裡畢竟是另番人生。」
 她知道,這活脫脫還是一個棋呆子的想法,可不免心動的問了:「那棋裡的人生跟現實裡的人生,有何不同?」
 「棋海人生、棋海人生,棋中可以窺人生之一、二,妳要說那是道家也好、儒家也好,總是對生命有些個啟示,拿來現實中用用,也無不可。就說剛才那盤,如果不讓了,豈不結下恩怨?照我看來,棋的世界要比現實世界美上許多,可有多少人甘願就停在那世界做個單純的拾荒老頭?說到底,也是被慾望牽著走,否則要閒適起來,隨地擺個盤下來,那還不容易。」
 這會兒,棋呆子真說到自己心底的痛了。她想想,這些年個沒下了棋,好像也真是瞎忙給牽引著。可這瞎忙又是為了什麼?還不都為了過好日子。日子是好了,可老覺得缺些什麼。這下她悟了,原來還是下棋這檔事。於是,她也就有了個想法,跟棋呆子商量著:要不,在公園附近租個房,弄個舒適的棋社的。一來,可以給愛下棋的人有個好地方去;二來,也好招些高手來一起玩玩,把這棋道給揚了。棋呆子聽了,也只是拍案叫絕。
 半年後,城裡的人都知道了,在虎碑正氣公園附近,有個叫「棋呆子與棋女子」的中華棋社。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開場,只要付點茶水費就入場,因此聚來了不少鄉野間的高手搭檔挑戰。至於棋社的負責人,據說是一對愛下棋的夫妻,有時也神秘的混在人群之中,跟大伙兒一起下起了棋。(中華日報副刊  2008.1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