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1-04 05:36:00搜尋引擎

【內心戲】之從天而降的一億顆星星(下)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同時,優子再次走出家門,手裡拿了一把傘。我這才發現天已經晚了,棲身的騎廊外也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我不由自主的尾隨在優子背後,跟著她來到車站外,也看到了電話亭裡等著她的大哥。

這個大哥我曾見過的,是個潦倒的中年警官,為了調查一件兇殺案,曾經到我打工的速食店裡找我。如果說涼接近室溫,那麼優子的大哥就是接近黃昏的太陽。雖然本質上是熱的,但因為在冰冷僵化的體制裡待得過久,只剩下一點不關痛癢的餘溫。不過又因為固執的關係,還不肯完全沒入地平線去。

接近室溫的「涼」,和夕陽一般的「餘溫」,聽起來似乎沒有多大差別,但他們確是徹頭徹尾截然不同的。這種差異,從他們微笑的方式就可以得到印證。

涼的微笑,震源通常很淺,雖然在他笑開時嘴角的笑窩顯得那麼迷人,雖然當他扯動他美麗的眼角形成兩道彎月時,你甚至願意替他摘下天上的星星。但是你知道那震動是表面的,在他心裡其實波瀾不興。

而此刻,當優子的哥哥因為她竟然忘了多帶一把傘,作勢的敲著優子的頭時,從他刻意掩飾,卻忍不住要上揚的嘴角,你可以知道,優子就是他眼中的星星。

只是我不懂,再次從另一個男人的眼裡,看到優子是如此被厚待著。我真的不懂。不懂她到底擁有什麼樣的魔力,可以讓一向涼冷的涼失掉冷靜,又讓黃昏的餘溫有如沸騰。

從優子的身高、五官、背影…和她永遠有點毛躁的肢體動作,我試著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160公分不到的身高、小巧的五官,和偏瘦的身材,優子怎麼看都只能算是中人之姿,不是那種會讓人驚豔,覺得嚇一跳或印象特別深刻的美女。再加上她的動作和表情,永遠都處在一種急急忙忙的,沒有準備好的狀態裡。眼神也很少停留在一個地方超過五秒鐘以上。感覺上就好像一隻受驚嚇的小兔子。

下午在食堂裡,她就是這樣一副毛毛躁躁的樣子。低頭看著拉麵的時間,比看著涼的時間多。講出來的話也有一搭沒一搭的,偶爾冒出來的有效對話,卻是直接往對方最私密的痛處招呼。

下午在食堂裡的涼,就是在優子問起他背上燙傷的疤痕時,在臉上掛起困惑的表情。涼先是警告她真的要聽嗎?因為並不是太舒服的回憶,在優子用力的點了點頭後,才開始說起他小時候的事情……

那些都是我沒聽過的。也從來不問。每次看到涼露出背後的疤痕,帶點自嘲的笑著說,這些疤痕可是他泡妞的利器噢,因為這可以引發女人的同情。聽到這些話時,我只能輕輕的吻著這些疤痕。不願意多聽,也不想多問。

不過原來,涼是可以說出口的。在吃著拉麵的短暫時間內,涼的表情從困惑到放鬆,有時幾乎還可以感覺到溫暖。這真的讓我嚇壞了。同時也告訴我,優子或許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不過原因到底是什麼呢?難道男人就喜歡這樣,像隻受驚嚇的小兔子一樣的女人嗎?平常遮遮掩掩、畏畏縮縮的,有時候卻又忽然變得任性?!就像一種密度不明、燃點不穩定的液體,不要說抓不準她內在的成分了,你甚至常常抓不到她的眼神。況且每次引燃她任性妄為的燃點不一,而每一次引爆的火花也無法預料得到。

如果真是這樣,我是辦不到的。在涼面前,我大概從頭到腳都是透明的吧。像一杯最無味的白開水。雖然說,我還渴望可以更透明一些。最好可以變成沒有形體的空氣,讓涼隨著呼吸,把我吸進五臟六腑裡。

這樣想著時,我不由自主的深深吸起一口氣,才發現雨下得越來越大了。而我跟蹤著的兩個人,自從二十分鐘前進去一家小吃店之後,終於吃飽飯足的走出店門口,準備踏上歸途。

跟在這對兄妹倆背後,我拚命的咬住不斷要打顫的牙床,小心翼翼的維持一定的距離。他們兄妹倆雖然因為一把傘左支右絀的,也淋了不少雨,仍然顯得非常開心。一路上優子的腳步蹦蹦跳跳的,簡直就像是《仲夏夜之夢》裡的精靈帕克,嘴裡也一直搶白她哥哥,爭辯著其實沒有必要爭辯的小事。而優子的哥哥雖然嘴裡絲毫不讓步,但還是留意著不讓她淋濕身體。

雖然說他們是一家人,這樣的情形再正常不過。但優子不停蹦蹦跳跳的腳步仍然攪得我心煩氣躁,而想像中她此刻一定微微噘起的雙唇和臉上嬌縱任性的幸福表情,更讓我發冷的胃袋和心臟不斷的要越縮越緊幾近不能呼吸。所以就當優子的哥哥因為蹲下身子綁鞋帶,與繼續往前走的優子拉開了一大段距離時,我拿著不知道何時拿在手上的短柄小刀,快步的往優子的方向衝去…那一瞬間,我分不清楚是憎恨優子多一些,還是憎恨愛她的男人多一些。又或者是這一場雨下得太大了,凍得我腦筋沒辦法思考了。視線也變得越來越模糊。所以我索性閉上眼睛。讓急馳的腳步帶著我的身體我的腦袋和我手上的短柄小刀往前衝去…


在刀鋒沒入另一具溫暖的身體前…


一陣熟悉的配樂於焉響起。


一連串短促清亮的音符就像是一億顆星星從天而降的聲音。


典型肥皂劇的剪接手法。


我睜開眼睛,發現刀鋒沒入了優子哥哥的身體。驚嚇之餘,我丟掉了手中的刀子,往鏡頭外的黑暗跑去。臨去之前,鏡頭帶了一下我驚恐的表情,再接到優子哥哥掙扎痛苦的表情上,優子被分配到的則是沒命的尖叫與顫抖。


音樂繼續響著。


因為演員表與工作人員名單需要佔掉一部份畫面的關係,所以停留在鏡頭裡的優子與優子的哥哥只好運用肢體語言,把痛苦掙扎與顫抖儘量誇張。要不是現場工作人員手邊有下一集的劇本,還以為優子哥哥的演員費只拿到這一集就結束了。不過事實上我只傷到了優子哥哥的手臂,在下一集的腳本裡,優子的哥哥不但一下子就振作了起來,阻止了優子報警免得對我不利。甚至還裹著手臂的傷,到我打工的速食店裡演了一齣犧牲奉獻的偉大的親情倫理劇。


被騙的只有觀眾。


不過還好大家的同情心也只維持了一分鐘。之後就轉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