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1-28 17:47:00尚未設定

快樂銀幣的犯罪證據 - 2



  連續一個星期沒再見到那個急診室女孩,沈彥清的記憶漸漸模糊。由於不記得那女孩子確切的長相,所以他偏執的定義為『很美』。這個印象在他再次遇見殷緋色的時候被抹烏了。他有些許氣憤和悵然。
  便利店櫃檯裡,用甜美的聲音說『歡迎光臨』和『謝謝惠顧』的女孩甚至沒有抬頭,沈彥清就認出她了。
  『因為妳睡覺一般都是這個姿勢,我對妳的頭頂比臉還熟。』
  『一共四百三十九,找你六十一,收據放在袋子裡,東西請拿好,慢走。下一位,你好。』
  他就這樣被她像生產線上的半成品一樣推出視線外。沈彥清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走了出去。她還戴著那戒指,那只過大的戒指用銀色鏈子套好掛在脖子上。他保持好心情一路走回家去,想著:住在便利店的臨街真是件很棒的事。
  傍晚,極羅羅來順道接她下班,回到兩個人共同租住的地方。對於目前的境況,殷緋色也覺得很尷尬,她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和極羅羅之間是什麼關係。可極羅羅說,談戀愛這種事,不分前後,只有對錯。她搖頭,誰對誰錯呢,只有『適合』與『不適合』。或者是習慣的問題,再或者是容忍的問題。
  白天,殷緋色去便利店上班,晚上回家幫人寫槍稿並留意報紙上每一個廣告公司的征人啟示。
  礦泉水男人每個禮拜三和五會來買必需品。起初由於小小的自尊心作祟,殷緋色並不想和他講話。後來發現他似乎住在附近,一時的應對之策起不了作用,於是她只好垮下肩膀,承認自己是那個睡醫院長椅的古怪女人。有一次沈彥清來買杯面,她剛好在吃晚餐,給他結過帳後,他仍不走:『我那邊樓上剛好停水,可以借熱水泡麵吧?』
  『嗯,可以呀。』她實在想不到藉口趕他走。
  水借完了,面泡熟了,他坐下來吃。她更加趕不走他。
  『後來妳去了哪裡?』沈彥清問,一邊吃杯面。
  『什麼?』
  『離開醫院之後,妳不是說沒有朋友可以幫忙麼?』
  『……剛好碰到一個朋友。』
  『喔。』雙方都不再說話。可殷緋色為他的問題倒盡了胃口,一口也吃不下去,起身去忙其他的活。
  沈彥清並不急,他喝完最後一口湯,把杯子扔進垃圾桶,有條不紊的說再見,下個禮拜三和五還是會來。
  殷緋色盯著牆上的時鐘憤憤地想:『習慣成自然』這句話真是可惡,她已經開始會去注意燒好的水是否剛好夠多一碗杯面的分量。沈彥清踏進便利店的時間總是一分不快一秒不差,可不管他什麼時候來,來幾次,他還是會看到女人脖子上那個過氣的戒指在她鎖骨上敲來敲去。
  聖誕節前夜,同事跟殷緋色換班。半夜,店裡疏於訪客,她坐在小凳子上看電視,不停的換臺差點睡著的時候,她看到夏實。
  頭髮染成咖啡色的夏實坐在主持人旁邊,笑起來右邊臉頰上有酒窩。鏡頭再偏一點,旁邊是極羅羅和其他人。殷緋色的手指發涼,看著訪問節目的桌面上所有人都擺著可樂只有夏實面前是咖啡時,她的眼睛酸脹難忍。客人進入便利店,門口的鈴鐺發出叮鈴叮鈴的聲音,她錯覺那是香草可樂從機器中滾出來,眉眼之前都是酸痛。她深呼吸,視線無法離開屏幕,用甜膩的聲音說:『歡迎光臨。』
  對方沒回答,迫使她轉頭,眼淚脫離了眼眶。
  礦泉水男人就站在門口,一句話也不說。但殷緋色的委屈又從腸胃胸腔喉嚨裡湧出來,她抱住他就哭。
  『怎麼每次都是在我最狼狽的時候遇見你。』她的聲音埋在他的衣服內,囫圇成一團。
  『妳說什麼?』
  『我說我簡直討厭死你了。』
  『什麼……啊?』他聽不清楚,但是不再追問。


  殷緋色和哥哥進入孤兒院的時候一個五歲半,一個九歲。她甚至不記得哥哥姓什麼,但只要她喊『哥』,他就會答應。起先是因為怕生,而只有他倆是一起入院的,他走到哪殷緋色就跟到哪,到後來,不斷有孩子被送進來和被接走,差不多隻剩他們兩個一直滯銷,跟在他後面就是成了殷緋色唯一能做的事。這種習慣一直延續到成年之後。
  兄妹同住一屋檐下不是奇怪的事,但姑嫂同住一屋檐下就麻煩了。
  大嫂口中時不時會扯到夫妻感情好的冒泡的字眼,哥哥也當面接二連三表示忠心耿耿。殷緋色雖然聽得汗顏,但又不好明說,只好算計著什麼時候搬出去。那天還未到來,大嫂先是說自己懷孕了,胚胎未滿兩個月,她卻每天都說要佈置小孩子的房間的事。住三個人剛好的房子於是到處充滿著排擠。有天殷緋色下班回家,自己的行李已經打好準備在門口,屋子裡面叮叮咣咣,木工漆匠都來了,說是要弄嬰兒房。
  大嫂走出來:『我跟妳大哥商量了一下,這幾天我和他先擠在客廳,我們的臥室給妳住。等房子弄好了,再多打一個隔間給妳。』
  『其實不用了,我剛好也是要搬出去。』她眼角瞄到哥哥站在裡屋盯著修天花板的木匠,充耳不聞,失望透頂。
  不管是什麼感情,佔了先機,就能先得,這種說法是錯的。殷緋色想。只是,這又是誰的錯呢。
  她在孤兒院的時候曾經有一個青梅竹馬,但比她幸運被領養了。後來有好幾年,她都幻想著可以在這個城市的另外什麼地方碰見他。偶爾遇到算命的也要佔一卦試試看。可是人家算出來她將來的老公的模樣和她的青梅竹馬完全不穩和,於是她就哭。但現在的她已經早過了那種可以為『錯位』哭泣的年齡了。
  只是她看著手裡的銀行卡,房間角落的行李箱和跟極羅羅共用的的浴室,實在笑不出來。
  她對極羅羅說,切忌和死會了的男人交往,正常交往也忌。
  極羅羅不解。
  她回答說:『因為他們會時刻保持雜念並且極力撇清,好像妳的存在就是為了誘惑他。』
  沈彥清還是每個禮拜三和五來便利店,但會一直等到她下班,然後一起出去吃個飯,唱個歌。有時候太晚,殷緋色就住在他那裡。習慣成自然仍然是可惡的詞,她開始會下意識的煮飯,打掃和取信。結果,從秋天起,殷緋色持續在信箱裡收到署名為『藍』的情書,沒有郵戳,收信人是沈彥清。一天一封,從不耽誤。她把它們收集好,和其他的賬單廣告捆在一起放在沈彥清的床頭。幾天過去,其他的信封都打開了,只有情書還原封不動,只是被收進了抽屜。
  殷緋色打電話給正在修指甲的極羅羅:『小藍同學的情信再次風雪不誤的送到了。』
  『哎呀,好感人!殷殷,妳不是會寫稿麼?妳為她寫本書吧。』
  『獻給天下所有的插足行業人士嗎?』
  『真煽情啊,我要拿來寫歌。』
  『好啊,妳喜歡的話。』
  『……嗯,名字就叫,狐狸精之歌?』
  『……』
  晚飯時刻,她失了食欲,待對方吃完,她小心提起信件的事:『你都不想看嗎?』
  『妳想要我看麼?』他反問。殷緋色沒講話,站起來收拾碗筷。沈彥清看著她的側面,她彎腰低頭的時候,過氣的戒指項鏈又漂蕩出來。他移動視線,皺眉走進屋去。
  殷緋色站在泡沫飛舞的廚房裡,雙手沖著冷水洗碗。
  『你果真不知道我喜歡藍色呢。』聲音傳來,沈彥清斜靠在廚房門口,手裡拿著一堆情書,皺著眉毛念,『別說我肉麻,我沒有任何暗示的意思……那只是一個小女孩對於幸福朦朧含義的追求而已……呵呵,我喜歡藍色,因為那個喜歡藍色的女主角最後得到幸福了……所以,我也喜歡藍色,並且,相信自己一定會幸福……我會不停的給你寫信,給你寫,給你寫。』念到一半,他念不下去了,頭上生出很多黑線,換另外一張,『今天上午去考試了,我們老師……』
  『噓——』她打斷他,『嘲笑別人的情書,很難當正面角色呀。』
  『有差嗎?要是討厭誰,她再乖巧你也會覺得她討人嫌。』
  『……你不回信的嗎?就像「電子情書」那部電影一樣。』
  『不要。天氣冷,我不想做手術和抱妳之外會活動手指的事。』
  『唔,好吧。非善類。所以,你現在杵在那邊是要幫我洗碗還是怎樣?』她半轉過來,露出她最漂亮的那邊側臉給他看。
  『做為實質上的好男人……妳來洗碗我跑幾百米去幫妳垃圾如何?』
  『是,是,真是謝謝你啊,好男人。』


  極羅羅的樂團準備在春天出片,之前有兩個星期的假期。殷緋色破天荒主動打電話給極羅羅約她出去。提到那些不斷飛來的情書,殷緋色一邊切著盤子裡的蛋糕說:『結婚是兩個人的事,但愛情只是一個人的事。』
  『哇,好啊,這麼有骨氣!不如分手嘍。』用誘人的表情吃蛋糕,透明櫥窗裡映出的是水仙樣的女人。
  『不行。』幾乎完全沒想就斷然拒絕了。
  『嗯?為什麼?』
  『因為不管是老公,還是男朋友,都是珍貴的私人財產!』刀叉在盤子上碰撞出不雅的聲音,她稍稍收斂,『妳知道,哪裡有可以把戒指熔掉的地方嗎?』
  『嗯?』她注意到她脖子上的戒指,但聰明的移開視線,『為什麼要熔掉?要熔成什麼?』
  『嗯,就是想看看,熔成錢幣的形狀,會有多大。』
  極羅羅吃掉盤子裡最後一塊沾了奶油的草莓,視線投向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她突然覺得,神投注到這個世界的是千絲萬縷,愛情絕不只是一個人的事。餘光裡她瞄到和自己同款的戒指,發現在這場戰爭裡沒有贏家。
  她帶殷緋色去工藝很棒的金匠鋪,三天之後取回來一看,只是個不起眼的銀片。硬要量的話,這個意義重大的戒指銀片,只有一點七五公分左右,竟然單薄得一個不小心就會折斷。於是只好重新請師傅加料進去,至少也要添成錢幣大小。殷緋色白白興奮了一下,看著最後拿回來的有細小花紋的鍍了鎳的銀幣,只覺得疲憊不堪。
  停下腳步,她和極羅羅身旁杵著一臺自動販賣機,她對這似曾相識的畫面翻了個白眼,買香草可樂。但翻包倒袋就是找不到剩下的幾塊錢,口袋裡的稿紙亂成一堆。極羅羅瞪眼:『只不過找不到錢,妳緊張什麼?』
  『妳不懂,這鏡頭實在太熟悉了,我怕後面又伸出一隻手來借我錢。』順便借她的愛情。
  『神經……』極羅羅笑。
  最終,她的右手在口袋裡摸到一片金屬,看也沒看就把亮晶晶的銀幣塞進機器。裡面發出故障的聲音,過了一會兒,香草可樂嘩啦的掉出來。她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是什麼?』極羅羅翻著她的稿紙。
  『這個月的槍稿定題。』兩個女人喝著可樂併肩走。
  『銀幣和證據?哇,這是什麼題目?!這麼離譜,妳要怎麼寫?』
  『鬼才曉得。』 

  一杯飲料給她一段愛情,她的愛情最終還給她一杯飲料,很公平。

2004.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