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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不關男子氣概不氣概的討論。眼淚、悲傷、歷史傷痛,不被期望放在公領域,也沒有展示的餘地。
高中時,很喜歡聽原住民傳統音樂,也很喜歡學,因為社團的關係,讓我接觸到不同族群背景的人,一同在陰陰涼涼地下室的社團活動教室學習這些歌曲,對於我,一位習慣使用漢語說話、書寫、思考的原住民學生,就算只是「淺薄」的學習也是彌足珍貴。但是這樣淺薄的學習久而久之,能夠支撐繼續前行的感動也被消磨,感動,不再存在,或是,我無法再感動自己。
2005年,進入「原舞者」,憑著對古樓村的一點印象、想像,開始學習該部落的祭儀樂舞。「cevucevungi anga lja, nu sika lima cavilj lja」,五年後我們再相聚。我被分到領唱這句,每每唱到,總要限制眼淚的活動範圍。原住民音樂對我來說有種召喚力量,引出心中冥冥的某種agency,心領神會。第一次去古樓村,是與青年會一起去的拜訪行程,或許受到酒精的催化,或是那雙與我握手摸著我肩膀擦著眼淚的紋手vuvu,抑或那位坐在對面開心拍手與我們一同跳舞的老獵人,心裡某種力量失控的衝出,再也無法忍著,在頭目家,我躲著放聲大哭。
Homi Bhabha:「記憶並不是靜態的內省或回溯行為,它是一個痛苦的組合或再次成為成員的過程,是把被肢解的過去組合起來以便理解今天的創傷。」父母親的這輩年輕時,當時的社會環境造就了他們的will-to forget遺忘意志,甚至到了今時今日,我們的社會,也不斷暗示或明示我們啟動這樣的選擇—amnesia記憶缺失。在這樣的場景下,再次確立自己是這個被肢解社會的成員,回顧過往而生的悲傷,回看我們自己而生的悲憐,所以我哭。
回看整個族群的歷史,悲傷的場景如幽魂般不斷地出現我們的回看,也無法將之甩脫,我們也不斷的在我們建構的自我認同中,混淆,複疊,確立,間序性的,或是同時發生。
「我們沒有悲傷的權利」,921賑災音樂會上,一位原住民前輩在台上對大家的鼓勵,要失去家園的族人們重新振作,樂觀的面對未來。在現實的生活境遇,我們充分的擁有這樣的權利,除了演講,與各種傳播媒體,「原舞者」開展另一個使用這個權利的場域—劇場,在當代謄寫我們過往的歷史。
我卻沒能接近我的部落歷史的悲傷,畏畏縮縮的當個逃避的人,沒自信的自我否定。接下副會長這個擔子,使我感到極度不安,如果在以前,我絕不是個會登高一呼向前殺敵的勇士,但我絕對是一群奮勇殺敵勇士中的其中一人,氣慨不輸任何人,無關呼勇敢不勇敢,而是沒有信心作一個領頭者,懷疑自己的斤兩。會所與部落給我很多生活的源源不停感動,也給我許多方向思考自己的未來,但我鮮少主動提出會所教育方法與行事的個人見解,我也不太習慣在許多人面前「說話」(雖然我去過經常被指派這項任務),安於在公開場合訥言卻又悶騷的的軀殼內。
作夢是我的專長,在看完對司馬庫斯部落教室的論文與社會評論後,作著部落自己開辦學校/教室的夢想。回顧我的教育之路,我感謝學校給我呆板的教育形式,通過一次又一次死硬的考試,讓我進入大學裡,尤其是強調理論、實踐、批判的原住民民族學院,真正的給予我選擇權,選擇我想要的。我也感謝一次一次的感動,部落、會所、原舞者與許多與我交逢的,讓我換了個方向,選擇了新鮮、不熟悉學科的研究所,回看我的教育路,我的家族,我們族群的歷史,以及我從小待到大的會所,部落。但我始終不知道自己給了什麼?或許有,或許沒有,或許很多,或許很少。請原諒我,缺乏自信。
今年過年回去,確定論文的方向後,我想,我的文章分類必須多一個關於部落的分類項目了!「你敢寫嗎?」宜璟姊姊問我的問題,我想,我之前的猶豫不決是因為擔心書寫與批判會搖動某些令我感動的。但既然決定了,也就讓我慢慢學習建立信心,作為會所/部落的成員之一,我無法作為一個外部人,無法脫離我的書寫中的鼓勵與批判。書寫,作為確立自我信心的其中一條取徑。我選擇這樣的回看方式。
凡事都是要從陌生到熟練吧,
相信你可以!加油!
雖然文章有點久遠
欣賞你的文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