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們相約在略微吵雜的「McDonald's」見面，有別以往洽談公務在靜謐飯店的咖啡廳，因為彼此不是業務關係只是應對方所求而來，至於內容她早了然於心，其實這樣的約晤是百般尷尬的，她並不想追究只希望這件事在三方不改變現況之下，她願意無條件默許進行直到無疾而終。

　　習慣守時、守紀律的她提早前來已經沈思了半餉，時間還差了點對方並不算遲到，她也有雅量原諒別人一些些小差池，只是心中卻想著這次最好對方因故爽約，也不需要給任何理由，有如咖啡的熱氣自行四周飄散無蹤。她著實不願意將事情浮出檯面，往後如何對待各種坦承之下不可而知的變化？自己有沒有能力處理更是最擔憂的問題，天馬行空胡亂思索就像隻遇見危險的鴕鳥，直覺地將頭埋在地底下眼不見為淨，說服自己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不論是她自己或是他，還是第三者的「她」全都是膽小懦弱之人，誰都沒有勇氣起頭解決眼前的問題，即使心中有著芥蒂也並不好受依然相互容忍，這病態的思維可笑至極！整件事她是最有立場的，要發飆、耍潑辣、甚至提告訴要脅大敲一筆賠償金皆行，合法妻子的權益不是嗎？然而從頭到尾她都像個縮頭烏龜，態度連個「第三者」還不如，「唉！」她用無奈來釋懷接踵而來的不安。

　　「對不起！」對方一開口便吐露歉意，同時沿著臉頰滑下了淚，她無言地伸手遞給了一小疊紙巾予以拭淚，他親暱喚「菲娜」的女子說是快滿二十歲了，怎麼瞧都只是個十六、七歲生嫩的小女孩，臉上依舊寫滿了清純稚氣，她嚥下毫無滋味的咖啡如是想著，當初如果腹中兒留下的話也該如這般大了，「唉！」不禁又令她嘆了口氣，看來兩個中年人都不如「菲娜」勇敢，既然幕已揭開角色也該全部就定位，這場戲無庸置疑是她的人生了，橫豎都無法逃避。

　　「是我不好.....不該跟老師做出這種事，您不原諒我沒有關係。」菲娜低聲啜泣著，年輕女子青春飽滿的胴體怎不惹得中年男性春陽般活力洋溢？她不是不能理解，甚至應該怪罪他為了淺嚐新鮮滋味，摧毀女孩兒一生只有一次的純戀之夢，菲娜來電給她之後，她不得不請他正視：「你想怎麼辦？」他呆坐在書房的躺椅背對她諾諾的回答：「不知道！」她瞭解這是他無法及時反應突如其來的衝擊，消極逃避的姿勢：「要娶她嗎？」她冷靜的問彷彿已經做好退位的準備，也許這句話對他產生了壓迫讓平時的溫文儒雅變成了暴怒：

　　「妳明知道不可能！」
　　「她約我見面談，你總要讓我明白心裡的想法，才能幫得上忙呀！」她走到他面前悲憫執起他的手：「早知如此......是不是一開始就該阻止？」
　　「是我不對！我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他攬她入懷在耳畔低語，然而卻是狠狠掘開她幽閉於心的傷痛，「菲娜」無疑就是她自己！

(二)

　　太陽在西落之前竭盡所能的燦爛，迎面而來地刺目扎的讓她眼睛睜不開，像極了二十年前躺在密醫的手術台上白花花的燈光，一陣眩暈，不得不停下腳步斜倚在街頭的路樹藉以支撐，這些年來貧血的毛病一直相隨，百般無奈的空虛如哽在喉頭的悲怨，她不怪「菲娜」，也不會傚仿師母拿著新台幣掌摑她的臉頰並且罵「賤貨」一樣來羞辱這個已經懷胎的女孩。

　　親訪「菲娜」的住處，位於狹隘巷弄老舊公寓的頂樓加蓋，匯集著夏季豔陽的高溫，即使是小小的肢體動作就汗流浹背，風扇拼了命似地轉動著不過是替熱氣做循環罷了。「把孩子生下來吧！」她和藹的對「菲娜」說：「我會當作是自己親生的孩子盡心的照顧，妳年輕，還有大好的前途儘管放心去追求。」當年墮胎的不慎讓她失去生育能力，而年過四十卻膝下猶虛一直感到愧對於他。

　　「這裡環境太差了，妳和胎兒都不會健康，收拾一下我安排新的住處給妳。」她揩了揩汗。
　　「沒關係的，不麻煩您了！」眼神依然透著愧疚的「菲娜」有股徬徨的慌亂。
　　「相信我，菲娜！我是真心想幫妳。」她撫著「菲娜」的臉頰憐惜地說：「人往往出於無助而必須做無奈的決定，而一旦決定成了定局，卻也是遺憾的開始。」

　　她替「菲娜」辦了休學，透過自己的人脈關係讓「菲娜」住進未婚媽媽的中途之家，經常性的探視她給予充足的營養補給與精神鼓勵，那日下午她選了幾本講述人生哲理的書籍帶去給「菲娜」：「這些書空閒時讓妳打發打發時間！」不料「菲娜」卻哭了起來。

　　「您不要對我那麼好.....其實是我自己願意給老師的.....您該恨我.....恨我才對呀！」
　　「別哭！別哭！」她將「菲娜」摟進懷裡：「妳沒錯，感情也沒有錯，錯在於對象和時間點，妳太小、他太老而且又已婚.....，唉！我虧欠他很多所以必要替他贖這份罪，就當作這段錯綜複雜的糾葛是我們的緣分好了。」

　　然而真如自己所言嗎？她很明白補償的是二十年前的自己，當時的羞辱、痛苦和揪心的決裂，她要在「菲娜」的身上一一填平，甚至認為「菲娜」腹中的孩子是上天要還給她的，她竭盡所能讓「菲娜」安心、快樂，更期待孩子的降臨，於是一切皆是甘心且喜捨十分地滿足和愉悅。

　　瓜熟落地之後，她如願收養了「菲娜」的孩子，也尊重「菲娜」自始遠走他鄉，送她離境時兩人在機場大廳相擁道別，這將近十個月來建立的情感既微妙也深厚，談不上離情依依卻也不捨。

　　「放心的去吧！妳的孩子也會叫做『菲娜』，總有一天妳想起了她，即使我不在也一定找得到。」她拍拍「菲娜」的背。
　　「我該怎麼報答您？實在無以回報......。」
　　「該感謝的人是我，妳幫我圓了當母親的夢.....也解開了這一生中最沈重的枷鎖。」

(三)

　　「Dear　　菲娜：

　　今天的妳愉快嗎？台北的夏季依然是熱不可擋，妳大概已經很難想像揮汗如雨的感覺了。

　　跟往常一樣，還是要提一下可愛地「小菲娜」的近況，暑假過後就要上小學了，最近換牙讓愛漂亮的她很困擾，前一陣子還吵著不想上學深怕被同學嘲笑，到了同儕認同的年紀，父母的影響力是愈來愈薄弱了，不過，對於應對進退得體的表現，這一點還頗令人刮目相看，她是個很棒的孩子，妳莫需擔憂....................................。」

　　幾年來她持續不斷以書信方式記錄下女兒的成長過程，這些信在「菲娜」主動聯繫之前是無從寄出的，她總想母性天生哪日孩子的生母歸返，或許會想知道自己未曾參與的孩子的童年，亦或是她珍惜跟「小菲娜」之間的母女情，也是她對「菲娜」的承諾吧！經歷了這一段遭遇，她體驗到付出竟是對自己最好的恩典，當內心讓愛充滿之後，自然沒有怨與恨了。

　　「媽媽！妳來一下啦！」小菲娜遠遠喊著她。
　　「我手上有工作，麻煩妳自己過來喔！」她想先把信的內容告一段落。
　　「妳看嘛！蝴蝶結都綁不好！」小菲娜拿著一個禮盒和紅色緞帶堆在桌上。
　　「哇！好漂亮的盒子，裡面裝什麼我可以看嗎？」她讚美著。
　　「是我捏的小熊，妳看！」小菲娜高興的打開盒蓋：「這是送給『爸比』的禮物，現在還是秘密媽媽不能說喔！」
　　「好！媽媽不會說，要給『爸比』驚喜對吧！」她動手將緞帶結上。
　　「謝謝媽媽！」小菲娜開心的離去。

　　「小菲娜」讓她倆的生活有了重心，他更是將女兒疼上了心坎，最愛看著孩子平靜入睡的溫馨甜蜜，不去多想這樣的幸福還有多久，夜色沁涼如水，夫婦兩人靜靜坐在陽台前欣賞仲夏夜的星空，偶來相互凝視，眼神中充滿著感激之情。


Rosa　　　2006/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