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乃何人？」

　　吐著被輕度燙傷的舌，白蛇對於不速之客有點反應不過來。

　　「這個嘛，你可以叫我小孩子的救星，正義的化身……」無視挪德『誰是小孩子了』的抱怨，女孩徑自回答：「剛好路過，加上跟這小鬼和那個睡著的人類有點交情，便稍為幫他一下。」

　　「根本不需要妳幫忙。」

　　「哦？是嗎？我剛才好像看到某人差點要當人家宵夜的說。」

　　「那只是幻覺。」

　　「我的心理狀態正常得很，不像某人那樣滿腦子在妄想一些有的沒的。」

　　「如果妳還算心理正常，我看這世界一個變態都沒有。」

　　「原來你眼裏整個世界都充斥著變態啊，真可憐。」

　　倘若有太陽穴，白蛇還真想給它按一下，減輕兩人抬摃所帶來的頭麻。雖說活久了的靈也算是睿智的生物，但對於繁雜的東西，動物式的直線條腦筋未免應付不了。

　　「火神的眷顧者啊，汝可知自己打破友伴之期望？吾與其之戰……」

　　斜睨『友伴』一眼，默菲毫不留情地道：「他要自殺就死遠一點，找個好一點的時機，別給我麻煩。」猶有半句『你居然傻到去奉陪』未曾出口，她自然不會道明。琥珀色雙眸靈動地轉著，最後停在儼然半死的獵寶者身上，「這樣吧，既然是他自己找死，這場戰鬥就一筆勾銷吧，根本沒意義的戰鬥──」

　　「誰說沒意義了！」緊握手中的蒲公英絨，挪德氣憤地罵著：「妳這傢伙怎麼知道我的動機！從來不會好好正眼瞧別人！妳總是這樣自以為是！妳可知道我失去片翼的痛！──」

　　儘管挪德從來不跟片翼玩耍，每當片翼撒嬌時總是將牠甩開，但片翼總是天真得實在令他痛愛萬分，他最喜歡坐在自己的書閣看書，手撫著在腿上慵懶的片翼，一起感受午後的陽光。可是，一切已經成為過去了，其死去之突然，教他久久不能平復。

　　「知道啊，我和古夕一直都在看著，由你們破門入地下室那刻起，封印的破除、那三個NPC怎樣死、你跟他們怎樣開打，全個過程都收覽無遺。」默菲抱起她的火奴，說出十分欠扁的話句。不知是否術力保護，由特殊質料構成，火狐的熱力對女孩的黑袍絲毫沒引起不良後果。「我為片翼的死致上深摰的哀悼，片翼真是跟錯主人，希望牠來世好好吸取教訓，戴眼識人。」

　　挪德的額角冒起不詳的青筋。

　　話鋒一轉，默菲合手笑道：「艾弗沒了魔僕，闇蛇靈的後代需要保護，既然如此，我倒是有個提議。」她轉向白蛇提議道：「不如將你的後代暫時借給艾弗當僕人吧，小闇蛇能獨立並保護自己以前收入艾弗的保護下，而作為主人，艾弗有責任令魔僕健康成長，這樣不就一箭雙雕了嗎？嗯嗯。」似乎很滿意自己的突發其想，默菲自豪地點頭。

　　男孩陰霾密佈的臉龐瞬即變成詫異，黑袍女孩看著就覺得好玩。

　　「彼乃對吾後代生殺念之人，吾不能接受汝之提議。」白蛇言簡意賅，盡父母天職努力保護後代的安危，牠儼然看見被火孤的光拖出的影子中，這兩個受神眷顧之人在背後藏不住的惡魔尾巴。

　　這個理由不難打發，默菲順水推舟道：「那麼起『眾神誓』如何？以真名為基，以神權為憑，具有無上的約束力，縱然是神祗自身也難逃審判的誓約。」

　　以真名和神權約束的誓約，比任何一個詛咒的覊絆更加深遠。

　　女孩轉頭向挪德，後者向她露出一抹會心的狡笑，便往白蛇道：「我確實激動了點，剛才的失態真是失禮。現在已經平復回來，生物孰無死，這是命運，我不會再殺你的後代了。這個誓契我願意發，保護你後代作為我對牠精神創傷的補償，盡我所能把他照顧得很好。」

　　最後的『好』字說得十分用力，似乎為了顯示堅定的決心，在白蛇聽來卻有點不祥的感覺。

　　見對方猶疑之際，默菲不忘繼續添油加醋：「他這小子向來固執蹩扭得很，跟他說要向東走，他偏要往西不可；現在難得答應了，想必是誠心改過吧。況且，假若再有貪婪之人捉住小闇蛇，利用牠來控制你，你所守護的東西便沒有了。」語帶威脅，雖不能動之以情，但曉之以理倒是默菲的強項。

　　「汝知吾所守護之物？」瞳孔一縮，白蛇警惕起來。

　　「哎呀，別緊張。我只是看見那三位企圖打你主意的人，他們的手法和嗜好，從旁推敲出來。」默菲笑道：「你所守護的東西不是重點，這東西是甚麼也不是關心範圍之內。我們的共識只有小闇蛇的安危和我同伴喪魔僕之痛，不是嗎？」

　　「……行。」白蛇終於讓步，「就用『眾神誓』，誓契內容一起訂。」

　　「謹遵汝命。」默菲內心暗自歡呼。


　　挪德踱步而出，白蛇亦自頷中放出小蛇，雙方在距離彼此約十米的地方停下。男孩伸出右手平舉，閉目，冥想，蘊釀。

　　點點星芒螺旋靠攏，金色光華自雙方腳下綻放。那是以光構成的圓型法陣，星芒匯聚成各式各樣的圖紋，倘若全大陸的祭司都在場，他們定會認出這些便是各自所信奉神祗的紋徽。這些圖案縱橫交錯，卻毫不雜亂，反而有著彷如藝術般的融匯，構成一個更大更繁複的圖紋。

　　「我的真名是Sεκμe，你的真名？」挪德對小蛇問。

　　『真名』是代表自己的言靈，與一般名字不同，它是由魔力符號構成，對名字主人具有強大約束力，用於詛咒、魔法契約。倘若詛咒使用俗世的名字，儘管效力依然，但對於魔力不俗的法師來說，要反彈詛咒是輕而易舉的事。

　　真名鉻印於靈魂，一出生便擁有，由命運之主賜予，衪便是透過真名來主宰生命體的命運；像小孩子終將知道自己的性別，法師在魔法修為達一定程度後便能發現自己的真名，這項亦算是法師脫離菜鳥級與否的評定標準。

　　「……永夜，SταιNιηθτ。」名叫永夜的小白蛇首次開其金口，不甘情願地道。

　　得到對方的回應，挪德微微頷首。沐浴在金光中，男孩的表情無比莊嚴，儼然一個微小動作也會破壞整個儀式。


　　男孩開始以神祗祭文詠唱。

　　「化荒殤為星瀚，舞出時命之軸，閃亮的金光大道，是通往天幂之顛的神途。無痕，無咒，無求，無語，謹祈親聽，權能加護，恭迎四神十一祗尊降。」

　　腳下金芒驟然熾盛，白蛇的極黑結界頓時變成金色世界，看不見天地，上下感顛倒，四周一切被燦金色掩蓋，唯有腳底踏地足感令人相信自己猶在人間。光線刺眼得令人睜不開靈魂之窗，彷彿稍稍一睜便從此瞎掉的華光。

　　俏皮的默菲稍稍睜眼。在眼線的陝縫，金色世界，十五道身影平空淡淡浮現，圍成一個圓，把挪德與永夜收攏其中。沒有堅實的軀體，甚至看不出顏色和形狀，透明的影子，卻能感覺天地至高無上的存在就出現在這裏。極度的壓逼感，令默菲懷念，她與火神相見的那時那刻。

　　「人類Sεκμe和闇靈SταιNιηθτ，在此約契。」男孩依舊閉目，「人類Sεκμe，向闇靈SταιNιηθτ約定，以彼成為吾魔僕為代價，吾將於代價覆行期間盡所能保護其性命安全，契約期限至闇靈SταιNιηθτ完全成長為止，然後方將闇靈SταιNιηθτ歸還其族群。」

　　「……SταιNιηθτ，向Sεκμe約定……」還不擅說話的永夜吃力模仿挪德頌道：「成為Sεκμe魔僕……直至SταιNιηθτ完全成長……」小蛇有點疑惑『完全成長』的定義到底是甚麼。

　　然而時機不待人，小蛇還沒想通契約的漏洞，挪德便不著痕跡地搶回話權，趕緊結束誓約。

　　「四神庇佑，火水風地祗監其始末，光闇雷祗監其真偽，陽月祗加諸約束，冥邪祗予以審判。無意動駕，但立極誓，各方諸天靈，四神十一祗見證。」長吁一口，挪德終於放鬆精神道：「誓成，恭送諸神。」

　　話音一落，金色世界開始像玻璃一般剝落瓦解，金色碎片愈發碎裂，最後散成閃亮星塵。無視物理作用力，金色光粉凝於空中，繼而往小蛇的尾部和男孩的手腕匯聚，形成一個以十五個神徽結成的金色環狀圖紋，作為誓契的見證。

　　一切完畢後，黑袍男孩輕拭額角汗珠，身體的移動卻令他感到一陣暈眩，腳步虛浮，履下石礫一跘差點要背部朝天。默菲上前扶挽，讓挪德的頭枕在自己幼細的肩上。

　　「哼，坐收漁人之利的女人……」懷念的髮香撲鼻，挪德輕哂的耳語。

　　「你是知道一切卻還要送我禮物的笨蛋……」默菲報以微笑的輕聲回應。

　　『眾神誓』是極為高級的魔法。不同於一般魔法，由於必須使用祭文而非魔力符號來詠唱，精神負荷遠比平常施法來得重；加上這是同時召喚十五位神祗降臨的儀式，沒有一定修為之人壓根召喚不了，而太多不自量力的法師縱使召喚成功，在神降剎那亦被強大的力量所擊昏，淪落為法師界的笑柄。


　　儘管知道對方是風神眷顧的人，經過一輪魔法戰，巨大白蛇本來就不認為挪德能夠成功施展『眾神誓』，可是男孩不僅施法成功，儀式後也只是略感昏眩的程度，白蛇不禁驚嘆，或許男孩的精神力量直逼神靈，假如自己剛才不是一開始先發制人，或是他萬一有甚麼壓底寶箱，恐怕自己已經敗在他手下。

　　大蛇向小蛇傳送精神波，使用靈特殊的溝通方式。接收信息後永夜不情不願地往男孩身旁飄去，然後不情不願地往男孩手臂貼近，送上象徵式的慰問，內心為以後必須服侍這個剛剛將自己打得半死的死小鬼感到不悅。

　　癱瘓的男孩努力隱藏笑意。

　　撤去黑暗結界，遠望深藍而泛微光的黎明，白蛇道：「風神眷顧之人，請盡力保護吾之後代。」

　　知曉此刻挪德狀態不佳，默菲代答道：「這是當然，他不是發過誓嗎？我們一定會好好保護永夜的。」觀察白蛇的言行，心思細膩的她問：「你要走了？」

　　「索求乃生命之本，為貪婪之基。心貧者積寶，為擋貪婪之眾，吾沉眠前設下法制將之隱匿……」

　　「真厲害，睡了那麼久還沒被偷，你到底怎麼藏的？」

　　白蛇若有守所思地打量默菲的笑容，「但願吾接回永夜前，彼此將來不再相見，否則便是交戰之時。」

　　「哎呀，別這麼無情嘛，我們就不能約出來一起吃個飯聊個天嗎～」

　　「吾不認為這是必要。」

　　「好好好，你回去守你的東西吧，但願我倆互不相干。」默菲無趣地噘著嘴，眼前這蛇真是敏感得過份，無機可趁。「願心之火燄常伴，為你照亮康莊大道。」

　　「不畏黑暗前方，靜思中脫離迷茫。」

　　禮貌性地留下祝福語句，白蛇發動力量，黑色暗芒縈繞包裹，最後與白蛇一起消融於空氣中。

　　「居然用瞬間轉移！本來打算看牠離開方向的說……」

　　奸計不得逞，黑袍女孩可惜地搖首。


　　晨曦穿破深藍，刷上一片明亮的白，大地的陰影逐漸褪去，耀眼光華滌洗方才結束的戰鬥痕跡。伸了個懶腰，回頭瞥了眼滿目蒼夷的鬼宅，又望一下無法行動的同伴──抱著封印之晶的半死獵寶者、靠在自己膊上睡覺的法師、剛剛被逼賣身的可憐魔僕──黑袍女孩認命似的長嘆一口，給予寵愛的火靈一抹苦笑。

　　「古夕，人們說現在是女性自強的時代，我看這是個女性『不得不』自強的年代，你說呢？」

　　火狐疑惑地側起頭，問號滿腦飄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