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海背下的家
──紅毛港

屋後就是海。家
矮矮的，蹲在高高隆起的海背下
人都出去了
只有歲月留下來。角頭廟1
白天靜悄悄，入夜濤濤不絕
沖灌空虛的耳蝸

曲曲折折的甬道，你我早
細細長長的過了，只一對
迷路的乳房至今仍活生生
卡在老家籰籂石牆的櫺眼上
嵌螺燭台收入民藝館
路旁的海眾廟2仍朝向欷歔的西方

黑潮南下
風一天天肥了
赤尾青3和烏魚乾一日日消瘦
當海浪再也洗不淨滿身髒汙
魚蝦遠了
捕烏人家上岸後，祖父望著父祖的
牌位嘆息
一任潟湖寥落

海潮嘩嘩，依然傳唱
那曾經是月亮住進橧寮4、太陽焊在拆船場的日子
而後子孫伏在阿嬤的背上長大
老人一打盹，便迫不及待
醒在硬硬的海堤和軟軟的沙灘上
「到拆船場去玩囉！那兒
是我們的基地」紅毛人是否也這樣說過
我不知道，大地鏽跡斑斑的秘密
我們一起跳進海裡
尋覓

菜市場裡有小小的聯合國與嬰兒車場
屋影下有老阿嬤和小凳子們。貓
愛和太陽捉迷藏
可郵差的綠野狼太囂張
老黃狗乾吠兩聲，垂下尾巴
又沉沉入睡

野草長上屋瓦，多少房脊塌了
十疊青花碗5今安在
高字塔在觀光客的眼裡燦爛
打蝦仔調6在漁婦的嘴中喑啞
夕陽即將下海，怪手揚起時
鄉親四散，家將不再是家

紅毛港的子弟快回來
海孤單太久了
趁濤聲消失前，趁海浪離開前
把童年凝成記憶
把記憶鐫成歷史
用一粒粒纖巧的貝殼拼貼出永不褪色的
漁村風景
用一根根巨大的麻竹重新打造
先民的帆筏

海寂寞很久了，我
要回去
回到那海背高高隆起下的家
那汪洋凹陷處的
船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