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9-18 11:48:39耀小張
原來是這麼回事：序新作《死亡練習》
再一次，面對這樣宛若大雪紛飛的時光，蒼茫曝亮，不知該拿它怎麼辦的，有一瞬間失去了座標的空慌感。
那總使我想起不過幾年前，當《親愛練習》歷盡辛苦終於出版之際，暗自許諾：下一次，絕對不拖那麼久了！豈知，一晃眼又是四年！那真不免使人一驚：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校稿的當下，這才赫然發覺，「怎麼回事」竟成了這次作品的潛台詞——那彷彿是極其童騃的發問，或者明知故問——「如何問問題」，以及「如何問好的問題」是我們這個行當的基礎修為，但細究之，我們究竟是真確知道，抑或故作鎮定的假裝？
這四年裡，我的學生都畢業去了，只有我還徘徊在講台上，不厭其煩的說著那些：比方卡夫卡是變形的；比方村上春樹是雙重隱喻的；比方馬奎斯是魔幻寫實的……好幾次，像是《國境之南，太陽之西》所描述：「有一天，你體內有某個東西死去了。」那樣「啪」的一聲內在的什麼真正燒掉了，恨不得拋棄所有，不顧一切往最最遙遠的那點走去，直到精疲力竭而死。
「這就是西伯利亞歇斯底里。」島本說。
我總是將村上春樹描述的那個場景，想像成最終的試煉，關於小說的技藝、意志或者思索以及凡此種種……這樣想像的同時，冷不防被這些年來流逝的空白給襲擊，令我意識到自己的駑鈍、脆弱以及不知所措，有時真忍不住耍賴大喊：停住！停下來，等等我！然而過去就是過去了，時光對待所有人都是公平的，這句話多麼殘酷也多麼真實：上一次的抒情不可能永遠動人，每一次的開始都是另一場冒險。
可笑的是，面對這本作品，我的腦海裡浮現的竟是「習作」二字。和《親愛練習》氣力充滿的狀態相比擬，這本小說越寫到後期越形渙散，所謂渙散並非意指技術操作的放任，而是書寫熱情的消退與困頓。從外傭到外配，有關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對位關係如何可能突破？這或許是面對這一系列創作時，不斷質問自己也質問世界的命題：除了反壓迫，我們還能理解什麼？探究什麼？決定什麼？
也因此，這本小說冒出＜比桔梗藍更藍＞、＜妹妹背著洋娃娃＞這類與主題全然無關的作品，當然也有幾篇試著跳脫但不那麼成功的作品，比如＜更年＞、＜身分＞以及＜鸚鵡＞等，但無論如何，它們都代表了某一時期的我，從最初＜因為在黑暗裡＞（1998年）到最晚＜嘩啦啦啦墜落的雪＞（2013年），它們說明了我始終關注女性的創作取向，也是讀者必然追問：為什麼特別偏愛以女性為題材？對此，我不願大言夸夸說是為女性爭權，反而以為從日常入手更能凸顯箇中值得聚焦之處，比方我的學生說，她從小就被父親叫做「小賣」，意即女兒將來嫁人像賣掉一樣，故名之。比方說，我的主管曾經低聲附耳對我說：「小張！努力點！女孩子一個月總有那麼幾天不方便……」
再巨大的波濤，也是從細浪展開的。一如這本或上一本小說裡，沒有面目的那些主角們，他們最初也是從瘀傷走向永遠的疼痛。所以，無論外傭或外配，它們共通的命題都在於：如何重拾作為一個人的核心尊嚴。
這幾年下來，談文學創作，我總會從建立自我心靈景觀談起，意即在那個景窗裡，「沒有任何人能夠將之擊倒」。我所舉的例子通常是漫畫《海賊王》意欲成為天下第一劍豪的羅羅亞．索隆，在使出九刀流的當下，他說：「苦難算什麼，我就是喜歡走在修羅之路上！」每回講得激動無比，一下了講台，卻又不免虛空，那大底是，「我能否相信自己」以及「我必須相信自己」的角力拉扯。
我們能否相信自己？相信書寫終將治癒自我？甚至與之重建自我？
再次面對嘩啦啦啦墜落的雪，有風同行，有流雲四射，此時此刻，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而我正啟程前往下一個更遠更遠的座標。儘管內心依舊浮湧著那麼多的不確定，但我告訴自己，不能再這麼沒有信心下去了，也不能再這麼放縱自己了。在下一個十年裡，我必然抵達粉紫滿盈的馬鞍藤之地，並且傾聽那迢遙的回音說：
原來，原來是這麼回事。
《死亡練習》書訊：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629082
黃春明專文感動推薦《死亡練習》：http://blog.chinatimes.com/rennychang/archive/2014/04/10/9179996.html
《自由時報》副刊新銳作家言叔夏專訪張耀仁談《死亡練習》
http://blog.chinatimes.com/rennychang/archive/2014/07/07/10409678.html
《聯合文學》專欄作者莊佳穎專訪張耀仁談《死亡練習》http://blog.chinatimes.com/rennychang/archive/2014/05/12/9481639.html
新銳美女作家張藝騰讀《死亡練習》http://blog.chinatimes.com/rennychang/archive/2014/06/03/9765439.html
中央廣播電台專訪張耀仁談《死亡練習》
http://blog.chinatimes.com/rennychang/archive/2014/05/01/938816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