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07 11:35:00耀小張

【自由時報專訪】練習的中繼:張耀仁談新書《死亡練習》(言叔夏撰文)




文/言叔夏



  睽違四年,張耀仁帶來了新書《死亡練習》(2014)。書名與小說本身都 和上一部短篇小說集《親愛練習》自成一個「練習」的體系。訪談前暗自揣想:那讀來像是一種個人性演練的書名本身,是否隱匿著作者自身的寫作勞動?而那樣的 一種和寫作本身有關的勞動練習,又竟是如此隱喻性地指涉向這部描繪「他人」──外鄉人/外籍配偶的「愛之勞動」──一如它的英文譯名「The Labor of Love」,更使此書讀來,別有一種內與外、自我與他者的辯證層次。此書是張耀仁「外鄉人三部曲」計畫的第二部,延續著上一部《親愛練習》中大量描繪的外 傭圖像,《死亡練習》將書寫的鏡頭調度向台灣社會日漸趨多的外籍配偶,筆鋒游走於寫實與心理層次的邊緣,在看似極具社會學向度的材料上,嘗試踩踏出一條進 入「他人」之可能的路徑。那當然關涉到寫實主義的一種宿命式的難題:關於「書寫他人」是否真的可能?尤其在這樣一種「他性」極強的文本材料中。而那樣的拉 扯,或許對作者本人而言,也是一種寫作意義上的自我練習吧。對於這個「外鄉人計畫」,張耀仁坦言,寫到這一部時,經常有一種挫敗的感覺。



代言的可能與不可能




  「這 種挫敗首先是來自文本材料本身的。」張耀仁說,從上一本《親愛練習》開始,外傭與外配的問題始終是他關懷的主題。這一具社會學向度的題材被挪移進小說當 中,也就不免產生了一種對作者本人內向性的探問。「我常常思考的是,代言是可能的嗎?我有什麼能力與立場去替『她們』說話?當『她們』連『我們』的語言都 不懂的時候,我所代替『她們』說的話,會不會反而是一種冒犯?這使我在寫作這本書時,面臨了比前一本《親愛練習》時還要來得更為龐大的內在壓力,也經常被 從寫作中拋擲出來,去反思自己的書寫位置。」張耀仁懇切地說。



  幾年前開始動念寫作「外鄉人三部曲」,源自於外公過世 時,回到老家新營守靈,看到外公生前被雇來照顧他的外籍女傭前去靈前拜飯。「旁邊的人照習俗教她用台語說:阿公呷飯,她不但照著說了,而且說得很標準。當 時的那句話,忽然讓我覺得,這個和我們在關係上既是雇傭、也像是『家人』的女孩,好像是我外公多出來的一個小女兒似的。」



   這個聯想自不是無端生發。張耀仁說:「從前的人家裡窮苦,往往生到最後一個女兒時,已經無力撫養,只好送給他人。我外公最小的一個女兒就是這樣被送掉 的。」家族的某種晦暗的、內在的缺口,竟在多年以後被一個外來的「他人」所補充、填塞,「某種意義上,他們支撐起台灣許多家庭結構的崩塌與傾斜。這裡面可 以找到一種超越契約與種族關係的、甚至是作為一個人本身的尊嚴。」張耀仁說。



  2010年《親愛練習》出版,以外傭 「瑪麗亞」的故事作為整部小說一條若隱若現的線軸,反思了外傭在台的近況,以及台灣近幾年來家庭結構的演化。「透過『親愛練習』這樣的一個語彙,其實我們 都在各種不同的脈絡處境裡『練習親愛』,練習找回一種愛的能力。」張耀仁說。第二部曲《死亡練習》則回到了一種更為純粹的陰性腔調,從外籍配偶的故事中折 射出曲折的心理路徑。那樣的基調自然不是一種純粹的寫實。而也正因為面對這樣一種強烈的、表現在文本材料上的他性(other),「表面的語言是無效的, 我想嘗試從更為心靈的肌理紋路上去趨近她們。」張耀仁說。




無能脫出的結構牢籠



   自言《死亡練習》寫到一半時曾反覆自問:「自己到底為什麼在這裡?」張耀仁說:「這個材料本身就橫亙了一種內與外、自我與他者的強硬界線,作者只能不斷地 嘗試去跨越。」而也正是外配與台灣社會本身的結構性問題,讓這樣的小說題材,存在著一種結構上的牢籠。「我常常寫著寫著就覺得灰心了。經常問自己:難道只 有一種可能?難道她們與我們之間,就只能存在一種結構,一種強勢與弱勢、壓迫者與被壓迫者之間的關係?難道沒有別的可能性存在,能夠拯救她們於小說之內或 之外?」




  書寫的問題脫出了寫作本身,變成了一個倫理性的探問。於是,在看似寫實主義的材料之上,《死亡練 習》走出了一條「不那麼寫實」的路徑,那樣的路徑仍是重新回到寫作的美學之中去進行解決。小說中嘗試以「黃美美」這個角色演繹各篇的幾個不同的個案,對張 耀仁而言,這樣的設計顯然隱含著一種技術性的緣由。



  「這幾個『黃美美』在某種意義上都是同一個『黃美美』,她們是外籍配偶在台灣的一個縮影,一團面目模糊的影子;藉由同一個名字,我想表達的正是這種辨認的困難;在台灣社會裡,她們其實是一群『沒有臉的人』。」



   也因此,小說藉由極為曲折的象徵化意象,反覆探問的一個問題是:「我的名字是?」而那或許恰是使「我們」前去接近「她們」的一種有效性的語言。小說中的 幾個短篇都有類似的特質:隱喻化的小說話語、潛意識的聲音與光影的摹寫。而對張耀仁而言,那樣的技術,或許正是一條拯救的技藝,是作者及其小說人物的自救 之道,也是藉由書寫為她人尋回一個「名字」的路徑。




技藝的練習與踐履


  「外鄉人計畫」從外傭、外配,乃至尚未出版的第三部曲,將嘗試把觸角延伸進其未來性,書寫外籍配偶下一代的孩子們。三部曲計畫圍繞成為一個星系。而對於評論者將這樣的寫作路徑歸納為「新鄉土」。對於「新鄉土」,張耀仁有他作為一個小說家層次上的不同看法。


   「我覺得『新鄉土』這個詞彙本身是需要被不斷界定的。我的寫作當然可以被一定程度地脈絡化為『新鄉土』,但前提是,『新鄉土』的定義是什麼?它的疆界和 範圍又在哪裡?它所圍繞的,仍是文學史上的一種結構,而小說寫作如果僅只能被解讀為一種結構性的寫作,就喪失它自身的意義與樂趣了。我覺得單用這樣的語彙 去梳理我的小說,對小說內部嘗試提示的皺褶與層次,並不是很公平的。」



  未來計畫在這三部和外籍勞工、配偶有關的小說 完成後,開始長篇小說的寫作。張耀仁說,寫作長篇對他自己而言,也仍是一種形式上的「練習」,是技藝的擴大與實踐。「寫作其實真的是一種非常孤獨的行業, 所有的演練,只有你自己知道。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曾抵達哪裡。」而《死亡練習》,或許正是那樣的一種練習的中繼吧。作為一個小說寫作者在路上。如同在書中的 自序裡所寫的那樣──如何重拾作為一個人存在的核心的尊嚴?如何相信自己所建立的心靈景觀?這個提問便或許不僅是提給書中那面目難辨的「黃美美們」的,也 必然是投擲給小說家手工藝者張耀仁自身的了。









《死亡練習》書訊: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629082



黃春明專文感動推薦《死亡練習》http://blog.chinatimes.com/rennychang/archive/2014/04/10/9179996.html


《聯合文學》專欄作者莊佳穎專訪張耀仁談《死亡練習》http://blog.chinatimes.com/rennychang/archive/2014/05/12/9481639.html



新銳美女作家張藝騰讀《死亡練習》http://blog.chinatimes.com/rennychang/archive/2014/06/03/9765439.html



臉友賴意珊讀《死亡練習》: http://blog.chinatimes.com/rennychang/archive/2014/06/19/1005811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