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戀人啊
女孩走近的時候,粉香襲湧著這個夏季與春季之交,忽冷忽熱不知所終的傍晚遲暮。
她說,老師,我喜歡你。
什麼?
她說,我喜歡你好久好久了。
什麼?
我是點心。她說。你喜歡點心嗎?
就這樣,整間課室在她走了好遠好遠之後,充盈著過於甜膩過於粉紅的草莓氣息,它們綿密且柔軟地簇擁著桌椅燈光俱往講台群擠而來,使人寸步難行,使人感到這個下午恍恍惚惚尚未自文學文本抽身而出的欲望浮翩,不可置信。
究竟,文本如何可能貼近愛情?如何表達欲望於萬一?一旦付諸語言,愛欲本身是否招致架空乃至消解?是否僅存於肢體感知別無其他?這或許是法國哲學家羅蘭.巴特(Barthes,1915-1980)意欲透過符號學以解構戀人絮語,抑或普羅市場恆常可見各式情愛書夸夸其言愛之公式與秘技——凡此種種,俱揭露愛之本身何其難解,也是芸芸眾生屢屢望情興嘆:罷。罷。罷。
因而面對這本重新改版的《欲愛書》,總不由擺盪於解構與重建之思索。前者直指肉身劫毀、青春惘然,更多是愛之瞬忽(或瞬忽之愛),後者於解構的同時,亦孵生新的線索以求來日指認,指認當時已惘然,指認兩情若是長久時,甚或大聲疾呼:「那不是我!那不是我們的欲愛!」
作者以疼痛以憂懷致書Ly’s M,理該私密,卻公諸於世,形成懺情實錄與記憶變造之可能(作者說:《欲愛書》寫完,我才知道我要的不是赦免,而是更大的酷刑)。而這恰是尋常情愛必經的兩造認知,藉由哀傷的底蘊,我們重溫欲愛激動、重新思索對應於愛的憂鬱的狂喜,從今而後,時移日往,唯悲涼而已。
所以說,戀人寂寞冷啊。女孩說。
空盪盪的課室裡,光度一寸一寸暗下去,所有聲音去遠了,只留下那股無從散去的粉香,又濃又淡地擊打著四壁。
我喜歡你,老師。女孩說。
她說(一字一句的),不過,這只是個玩笑罷了。
她說(笑了笑的),因為——
因為我是點心。
(你喜歡點心嗎?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