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2005年10月號《聯合文學》


文／張耀仁



他走進那座教堂的時候，聖壇前正有一對男女持劍對峙，大批大批的鴿子從他們的身後飛升，啪啪啪啪的聲響很具決鬥的氣勢。


男人說：「妳為什麼要背叛我？」


女人說：「你出招吧！」


男人又說：「你難道不知道，在這座教堂裡背叛諾言，是會喪命的啊！」


女人說：「你快點出招！」


「妳明明知道我下不了手！」


「你少在那裡臭美！」女人悶哼著：「你的劍未必比我快！」



白色的鴿子全飛出教堂外了，除了那隻灰斑綠額的鴿子依舊在巴洛克風格窗櫺前來回踱步，世界近乎透明膠膜包覆的空間，他們是保特瓶裡各自獨立的兩個人，彼此在寧靜的界域裡注視著對方，手裡的劍尖嗡嗡奏響。



為什麼他們不能相愛呢？為什麼在教堂裡背叛誓言會死？他納悶著，猶豫著是否該上前勸勸他們？他試著邁開腳步，赫然意識到走道的距離竟如斯冗長，他原以為是墜入了自己筆下懸疑性的小說情節，走了幾步之後，才發現是腳踝不聽使喚，那使得他看來正以一種慢動作的姿態前進著。



他原來已經那麼那麼老了，連帶走路也顯得困難。


「喂！住手啊！不要再打啦！」他大聲吶喊，但隨即明白，老就是這麼回事，不是被重視，也不是被忽略，而是被同情，同情像一塊廉價的太妃糖，很快就融化了。



等他走到聖壇時，男子已經倒在血泊中，痛苦地抽蓄著。他很勉強地彎下腰來，想聽聽男子死前最後的訴說——那是一句呵著熱氣的話語，對方斷斷續續地說著：「你……無……神……」



「我不是無神論者！」他覺得他應該對此辯駁，毅然決然地說。



也就是這一刻，他聽見劍刃穿過風聲的肅殺，寒氣很快就要抵達他後腦的無情，但他閃也不閃，想起了他這輩子以最初最初的愛人，他在心中反覆描摩著她的面貌與身影。



他此刻很想對她說——





●關於葛雷安．葛林


葛雷安．葛林（Graham Green, 1904-1991）

上個世紀最重要的作家之一，

與賈西亞．馬奎斯（Gabriel Garcia Marquez, 1928-）一樣，都曾擔任記者，但卻沒有馬奎斯「好運」，

由於多部作品具備「娛樂小說」的性質，因而生前雖獲二十一次提名，但終究未獲諾貝爾文學獎。


一生創作二十五部長篇小說，


多部作品改編成電影，如《賭城緣遇》、《愛情的盡頭》、《沈靜的美國人》等。


其作品風格多的蘊含宗教色彩，經常以天主教為主旨，


藉以闡釋人性的脆弱、肉慾、貪婪、痛苦，且善於刻畫二次大戰後國際間的處境，與彼時社會不安的氣氛。


一九九一年於瑞士逝世，墓誌銘引用英國詩人羅伯特.布朗寧 (RobertBrowning,1812-1889)的詩句：




「我愛看的是：事物危險的邊緣。誠實的小偷，軟心腸的刺客，疑懼天道的無神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