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5-05 15:57:58曾維瑜Renata

賞味期限一秒鐘

你一定說過一些好聽話,在一些特定的情境下。

有一些是你想了很久醞釀很久,終於說了出來的,有一些則是脫口而出,自己都嚇到自己了;有時候這些好聽話,帶有承諾的味道,曖昧地訴說著未來,字眼裡有「我們」或者「一輩子」,有些是你想像過甚至是思考過的,有些,究竟是打哪兒來的念頭,你自己也搞不清楚,但是說的人興奮莫名,聽的人也不得不激動了起來。

你是那個說的人,又或者是那個聽的人,我其實並不知道,哪一個會是比較幸運的。

自然而然地說了,說的時候當然是真心的,但那個當下的真心的真實程度,卻也跟情緒消逝時的真實一模一樣。

「感覺變了。」很殘忍的一句話。

變了的那個人,感覺到一個不一樣的感覺,這麼樣的真實,類似火爐降溫或是被潑了一盆冷水般驟然清醒;但是沒有變的那個人,這句話像是打了那個人一巴掌,感覺痛,眼冒金星,但是不明白發生什麼事,對方的降溫以及清醒,無從感同身受,對方的轉向,只是讓人眼花撩亂團團轉。

有時候,變了的那個人會跟你說,「我也很痛苦。」但我想,還依循著原訂計畫朝著原定方向走的那個人,還傻傻地遵照著「我們」或者「一輩子」在規劃整個世界的那個人,應該會是更驚愕而失措的吧。

所以,哪一個是真的,怎麼可能兩個都是真的,兩個不可能同時存在的事實,卻都宣稱自己是真實的,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沒有變的那個人想相信第一個事實是真的。

當然想相信那是真的,怎麼能是假的,他抱著你的時候,彷彿要壓碎你全身的骨頭一樣,彷彿要把兩個人抱成一個人似的,他吻你的時候,像是要吃掉你,像是要把你變成他的一部份,像是要你們形影不離變成雙胞胎,怎麼能是假的,當他看著你的時候,只看著你,黝黑的瞳孔動也不動,呼吸的聲音又深又重,只看著你,彷彿世界上只剩你一個女人,即使有其他女人,他也瞧不見,看著你,像是要看穿你,讓你變成他的,只是他的。

怎麼能是假的,那種愛的神情,你見識過,為你激情為你焚燒為你焦躁不安,怎麼能是假的,怎麼能?

但是,沒有變的那個人,又這麼樣地確知那是假的,不可思議地,比任何人都確知那樣的愛,幾乎都還可以感覺到擁抱的溫度的愛,應該是假的;沒有變的那個人,心底深處明白「感覺變了」這四個字,是史無前例最真實的真實。

因為它消失得太快了,像是剛吹出來的泡泡馬上就破掉了,我們還記不得它的樣子,就摸不到了,我們想告訴自己那是假的,因為我們事實上雖然是看到了,在那一瞬間看到了,但是此時此刻它不存在,連想拍拍旁邊的人肩膀說,「嘿,看到沒,那是屬於我的泡泡。」都不行,因為消失得太快了,快得沒有人瞧見,你感覺自己像個放羊的孩子,沒有人看見了你的看見,沒有人相信你曾經擁有一個七彩美麗的泡泡。

連那個為你吹起這個泡泡的人都沈默不語,連他都不肯為你大聲地宣告,「是的,曾經有一個泡泡屬於這個女孩,而且是我為她吹出來的,為她一個人吹出來的。」沒有人證物證,你成了一個可笑的自說自話的傻子。

其實差不多知道那是假的了,因為不能握在手裡就是假的,聞不到摸不到看不到,當然是假的,突然之間只剩下一個美麗的遙遠的不可考的傳說,不可考的原因是因為,你再怎麼深掘都無用,因為,地底之下已經不存在著任何東西,你提不出證據,怎麼去說龐貝城真的存在過?

賞味期限僅有一秒鐘,還正新鮮著的時候就到了腐敗發臭的時刻,剛開始揚帆啟航的歡愉時分,也同步進入毀滅沈沒的結局。即使是個愚蠢的相信,人們到底幸福地愚蠢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明白地球事實上是圓的,但是愛情的改變,沒有給人緩衝的空間,我們得在瞬間面對全盤的失去,刻不容緩,也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