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寫一篇覺得沒有神明的文章

 

這篇文章，看起來會有些沉重

想寫，除了是一種心情的抒發

也是想讓更多人知道

很多事，不是這麼單純

又或是該說，不是這麼片面而已

 

在一個還沒有「體罰」這名詞的年代

在一個還要求「尊師重道」的年代

被老師罵、打，都彷彿是很正常不過的事

在那樣的環境與年代下

如果被老師罵或打

九成以上的家長

會覺得是孩子不乖、不聽話

而常聽見的就是

「老師，如果孩子不乖、不聽話的話，盡量打沒關係。」

 

送禮

是一種不成文的規定

名義可以有很多種

教師節、生日、節日.....之類

甚至連快開學，這種年不年、節不節的

也是送禮的日子

 

收禮

變成當老師的一種默許

變成一種變相的「獎金」或「禮品」

變成給孩子的一種「印象分數」

變成孩子們之間也清楚

甚至會拿來比較的事

也變成老師會不會「通融」的標準與考量

 

究竟該說是為了孩子

還是該說是買一種安心

又或是真的能成就什麼樣的「方便」

總之，縱使說，不能夠收禮

家長也是有辦法

變成不同法子，讓老師變相「收禮」

例如請老師成為「家教」

或是剛好多買了什麼

剛好巧遇，請客、吃飯.....之類

 

總之，為了不讓孩子輸在起跑點上

家長們想盡了辦法

而在這樣的前提下

「公平」，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我爸，相信著在那個年代，不存在的「道理」

因此他不願送禮

我媽，是個家庭主婦

縱使有心，卻也因為經濟上不許可

無法提供能夠被拿來比較的「禮物」

其實，我從小到大，都不曾因為這樣怨過父母

因為我看見他們賺錢的辛苦

也明白他們為了一元

要多麼的省吃儉用

甚至因為我們家的孩子多

我媽常常要騙我們說

「媽媽剛煮完飯不餓，你們先吃」

或是「媽媽在外面吃過了，才回來幫你們煮飯的，你們吃沒關係」

「媽媽等下要爸爸出去吃，你們吃」

總之，聽久了也知道

我媽常常讓我們先吃

再等著吃我們吃剩的

就因為怕我們沒吃飽

 

人，是禁不起比較的

或許，這是人性

 

因此，很諷刺的，我人生第一次被霸凌

或是，該說是體罰？

起因竟是我父母沒有送禮給老師

 

在上小學的第一天

沒有父母陪同

老師私下問我的第一句話是

「你爸媽要送給老師什麼？」

還記得

當我說「爸爸媽媽沒有給我」

老師一臉嫌惡與責怪的樣子

還說「你今天回去問你爸媽是不是忘了，補送的要比較好一點。」

那天，老師彷彿當我不存在

放學時，老師特地叫住我

對我說「記得老師跟你說的，要是老師沒收到，你就不算我們班的學生。」

還記得，當我回到家

媽媽緊張的問我

上學還好嗎？會不會緊張？

跟同學處得好嗎？

老師有沒有說什麼？

而當我回答她

「老師說，要是沒收到要給老師的東西，我就不算我們班的學生。」

還記得那時我媽臉上複雜的表情

也記得那天，爸媽為此吵了架

我爸還是不願送禮

覺得那樣的老師，不配當老師

他要去學校抗議

我媽說，不要這樣，這樣孩子難做

送點什麼東西都好，不然我要怎麼上學？

在隔音不太好的家裡

聽著這一切爭吵的我

只覺得很害怕

 

隔天，我媽給了我一樣東西

讓我拿給老師

我沒有打開看

卻知道那是我們家，好不容易擠出來

覺得還算是體面的「禮物」

但那天，拿到學校時

還記得，當老師看見時

從一開始開心、滿意的笑容

到拆開後，一臉嫌棄的表情

然後說了句「這什麼啊？到底會不會送禮？」

然後嫌棄的看著我說「去座位坐好吧。」

 

學校，從此不是能夠守護我的地方

從那天起，就被迫成長

體驗有些人，這輩子都沒有遇過的事

 

還記得，那時期，有個同學與我很要好

但因為她的父母總送很好的禮

老師對她總是特別好

甚至會要她不准與我來往

而她是個備受寵愛的孩子

總是不明白，為什麼會「送不起禮」

甚至會貼心的要求她父母

幫我多備一份禮給老師

可惜縱使如此

我在老師面前也討不到一份好

縱使我成績比她好

卻還是每天被老師打

就算我跟她同時晚進教室

也是我得在全班面前被打一頓

小時候，總是會覺得不甘願

為什麼她總是不用被打

長大後，卻想著

她其實也很可憐

要被迫看著好友被老師不合理對待

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或許，是因為回憶不堪回首

總之，對於那時候的事

很多都記不太起來了

 

在那一年半的期間裡

讓我最印象最深的是某一天

因為我們都很喜歡吃巧克力

那天，我們又再次在下課時間時

從學校大門口，衝到對面的雜貨店買

看到有新的巧克力

我們兩個煩惱了一下

最後聽見鐘聲

急忙的隨便拿一種巧克力

付了錢就往學校跑

還記得那時警衛叔叔看見我們

對我們說「這麼晚才回來，等下又要被老師打了，快點進去。」

路上，我們還一邊希望，老師會晚點進教室

可惜，老天爺沒有聽見

我們的教室，剛好在轉角處

因此在我們自以為老師還沒到時

只要過了轉角，就可以進教室

就不會被發現了

卻很不巧的

一過轉角

老師正好要進教室

就這樣迎面撞上老師

還很悲劇的

手上的巧克力就這樣掉在地上

被抓一個現行犯

她緊張的看著我

我雖害怕，卻也有一種莫名的覺悟

老師看見地上的巧克力

很生氣的罵說

「晚進教室還跑到校外買巧克力！」

然後對她說「妳先進去。」

她緊張的跟老師說「老師，是我們一起去買的。」

老師再次說「妳先進去！」

她再次說「老師，是我說要去買的。」

老師大聲的罵她「叫妳進去聽不懂嗎？」

我苦笑的看著她，搖搖頭

她為難的進了教室，擔憂的好幾次回頭看我

我不記得老師後來又說了什麼

卻記得，她難過的神情

也記得，班上同學害怕的表情

也記得，老師在教室外，一下又一下的打我

打完後，要我跪在教室外面反省

巧合的是，如同連續劇般

我才跪下沒多久，天就下起雨來

而我又跪在走廊邊，不是靠教室那側

因此就一邊跪著，一邊淋著雨

那時，真的沒辦法像連續劇那般

覺得老天在替我哭泣

而是覺得，老天竟然還幫忙添了柴

 

不記得淋雨淋了多久

淋的全身都滴得出水了

卻看見校門口，有八個女人撐著傘走過來

大概是因為太習慣被體罰

反正，當時就是有那個空閒

去數到底有幾個人

且因為是上課時間

實在很好奇

為什麼在學校的上課時間

會有八個女人進學校呢？

可能因為實在太疑惑

忍不住歪著頭想看清楚人

探出頭的腦袋

被走在最前面的女人看見了

我們對上眼後

我並沒有害怕

依然是好奇的望著她

或許，眼神中充份寫著「妳是誰？」

也或許，是因為她只看到一個小腦袋的關係

總之，她慢慢的朝我走過來

走過來的路上，有一個女人對她說話

她抬起手，示意對方不要說話

繼續往我的方向走過來

於是，我看見其它七個女人的目光

也同時看向我

但我還是沒有動

應該說，對我來說

老師只說要我跪著

沒說不能東張西望

因此，我不認為一直看著她們，有什麼不對，所以沒躲

也因此，當她走到我面前時

就這樣，一群八個人，為首的她，低著頭看著我

而我抬著頭看著她，我們都沒有說話

或許不到兩秒吧

旁邊的女人驚訝的說「這孩子怎麼跪在這裡，還在這裡淋雨？」

我還是望著那個人，沒說話

為首的女人，問我「你為什麼跪在這裡？」

我回她「老師罰我。」

她又問「老師為什麼罰你？」

我說「因為我跑到校外買巧克力，所以老師打我，罰我在外面聽課。」

她問「那你這樣聽得到課嗎？」

我說「聽不到。」

她又問「你為什麼要自己跑去校外買巧克力？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我說「學校又沒有賣巧克力，雜貨店在學校對面而已，而且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去。」

她問「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去，那為什麼只有你在這裡罰跪？」

我說「因為老師只讓我罰跪。」

她問「為什麼只有你要罰跪，你做了什麼嗎？」

我回她「我剛剛已經回答妳為什麼了，因為我去校外買巧克力，但老師為什麼只罰我，妳應該要去問老師，不是問我吧？我怎麼會知道老師為什麼總是只要罰我？」

然後，我們又繼續無視其他人的對望

會說是無視其他人，是因為當下，其他人也有說話，只是我沒理會

例如「這孩子說話怎麼這種態度？」

「這孩子一定是不聽話才會被處罰！」

「要做什麼事才要讓孩子跪在外面聽課？」

反正，我判斷她們只是在聊天或是自說自話

所以沒理會

不知道我們對望多久

她說「你先起來」

我不悅的回她「我不是說過，這是老師的處罰，不能起來。」

她說「你先起來，我會跟你們老師說。」

我皺眉的問她「我要是聽妳的話，起來後，老師又打我的話怎麼辦？」

她說「你起來，我保證老師不會打你。」

我問「妳要拿什麼保證？我要怎麼相信妳說的老師不會打我？」

她說「那如果老師又要打你，我擋在你面前，這樣可以嗎？」

我回說「那妳一走，老師就把我叫去打，不是一樣嗎？只是馬上打跟晚點打而已。」

她問「你們老師常常打你嗎？」

我回「沒有一天不打我吧？」

她問「你很不聽話嗎？」

我回「我不明白妳問的意思，現在這樣子算是不聽話嗎？」

然後，我們再次對望無語

我依然疑惑、無懼的望著她

她依舊用我無法理解的表情望著我

然後她說「你起來，我保證你的老師不會打你。」

我說「我還是不知道妳要怎麼保證？」

而在她還來不及說話時，旁邊的人說「那如果你老師再打你，你就去找校長，跟你們校長說，這樣總行了吧？」

我想了想，不是很相信她們的話

但是，既然可以去找校長，應該可以信吧？

於是，拉住了她伸出來的手，站了起來

還記得，站起來時，有點無力，差點跌倒

讓為首的那個女人皺眉問我「你跪了多久？」

我說「沒有鬧鐘可以看，我不知道，可是一上課我就被罰跪了。」

她轉頭問旁邊的人「這堂是幾點上課？」

然後旁邊的人回答後

有人驚呼「這麼小的孩子，讓他一個人在這裡淋雨，跪了這麼久時間？老師都不管？」

其他人還說了什麼，其實不太記得

特別記得那句話

只是因為覺得疑惑，原來，老師應該管嗎？

但不就是老師處罰的嗎？

 

還在疑惑的時候

為首的女人，拉著我的手，問我

「你的教室在哪裡？」

我轉頭，指向旁邊的教室

她抬頭，走向教室門口

看著老師，禮貌性的點點頭

問著「妳是這孩子的老師嗎？」

看著老師，從本來的一臉生氣，質問她「我是他的導師，妳是誰？」

她還沒說話，旁邊的其中一個女人立即打斷老師

還對老師說「妳怎麼說話這麼沒禮貌呢？老師這樣當的嗎？」

然後拼命對老師使眼神

雖然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但我知道，牽著我手的那個女人

地位一定很高

高到，認識校長

高到，老師立刻變臉，對她賠不是

還對她說，只是誤會、是誤會

說只是要我去「罰站」

是我聽錯"自己變成罰跪"

我看著眼前，那個應該要被無條件尊重的「為人師表」

立馬變成唯唯諾諾、小心翼翼賠罪的客氣樣

 

那天，我看見了「權勢」的樣貌，卻不能理解

 

還記得，那為首的女人，不耐煩導師的態度

問她「妳都沒問一句孩子跪這麼久，怎麼了嗎？」

老師轉頭就對我說「還不進去坐好？」

我正要進去教室時

那女人又說「等等！那孩子全身都是濕的，衣服都還在滴水，妳不拿個毛巾讓她擦一下嗎？不怕她生病嗎？」

我轉頭，看著那女人

還不等老師說話，旁邊的其中一個女人，馬上叫另一個女人去拿制服讓我換

然後再叫一個女人，去保健室拿毛巾

我依然疑惑的看著她

或許是因為，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於是下意識的看著，那個彷彿可以主導一切的人

 

後來，我被一個不認識的女人牽走

帶去換了乾的制服，還小心的幫我擦頭髮

牽著我回教室時，老師還在被那個女人「唸」

因為一直都是那個女人在「唸」老師

而老師甚至都不敢回嘴、不敢應聲

一直到看到我，她才停下沒說話

當我從走廊走過去，到我走到教室前那一小段路

一群人都沒有說話，而老師一直低著頭，不敢抬頭

不知為何，突然覺得，老師好像變成平時的我

當我走近時，那個女人對我說

「你先進去教室，我有話跟你們老師說一下。」

我點點頭，正要進教室

她突然又說「你放心，你們老師等下也不會打你。」

我轉頭，看著她，又看著老師

老師頭沒抬，卻忙著說「沒有打、沒有打，他又沒做什麼錯事，我們不會隨便打小孩的。」

我又看著她，我們對望著，誰也沒說話

然後，轉身，進了教室

 

還記得，同學好奇的問我

那些女人是誰？

我說，我不知道，也不認識

同學問我，那為什麼她們會過來？

我說，可能剛好看到我跪著吧？

 

後來，那天，老師的確沒再打我

但後來，老師也不是沒有再打我

 

因為那個女人，並不會常常出現

我們也只是一面之緣

我家還是送不起什麼禮

每到該送禮的日子

就會勾起老師的不滿

所幸，還有那個好友在

 

而這一切，就在二年級上學期時

因為家庭發生變故

臨時搬家而結束了

 

寫這一篇，不是為了責怪那個老師

其實，是想感謝那個同學

在老師生氣時，還能夠鼓起勇氣回話

縱使，當下沒幫上忙

但是，卻在我黑暗的心靈中

留下一道光，讓我未來能更堅強

留下一道溫暖，讓我不致覺得絕望

也想感謝那個女人

縱使那一年半裡，只有一面之緣

謝謝妳的多管閒事

在我的人生深劃出很深的印記

讓我少一次罰

謝謝妳，讓我少了一些疼痛

給了我一些溫暖

讓我明白，除了家人之外的大人

還是會有可以相信的人

也有願意幫助陌生人的人

 

而送禮的不成文規定

或許，現在還是會有

送禮的家長，或許是希望老師能多關照自己的孩子

卻忽略了，送不起禮的家長

拿不到禮的老師

會如何對待那個拿不出禮的孩子

如同繳不出營養午餐費用的孩子

在學校，會受到什麼樣的異樣眼光對待

或受到什麼樣的差別待遇

迫害那曾經年幼的我的人，究竟該算是誰？

是老師？是體制？是那不成文的規定？

是關心孩子而送禮的家長？

是漠視這一切發生的人們？

或許，我們都可以

終止這種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