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0-27 18:19:28KIMIRA

深苑殘夢(下)

靜靜地隨坐於皇帝之身側,身子隨著船身微微擺盪,不過卻始終低首不語,間或陪了個笑臉爾,內心未有半點強裝出來的喜悅。就連皇弟德明、德昌、德儼、德和等人難得嬉鬧的聲音也聽不進德崇的耳中,湖中潺潺的水流看來是如此平和,和自己是大相徑庭。


只是為何心中愈發不安……?本應亦陪同在旁的廷美雖已差人通知因著身體不適而無法前來,心雖繫著廷美的病,但心中卻籠罩著更令他不安的陰影。他說不上來是什麼,只想快點結束這次遊湖。


稍稍抬眼,宰執趙普似乎不間斷地與皇帝交頭接耳,在附近的隨侍每每一上前通報個什麼,他的心就愈是難以平靜。只是心中雖惦記著什麼,卻又不願如此突兀地在皇弟談笑間提出什麼,皺頭愈是深鎖。


「崇兒,有心事?」


「父王……皇叔他的病……」無法瞞住的心事,果然在一問口便一傾而出。


只見皇帝皺頭更加聚攏,看似些許的不悅,衣袖一揮起身就要走上岸,「病?廷美母乃朕乳母,此故朕待之不薄,現今竟詐病於府,意圖謀反,其罪早應當誅!若非有告其事者,豈還有閒情於此遊水心殿?」


「父王……?」彷若印驗了心中之忐忑,德崇顧不得尚有臣子與諸弟,面色激動地一把拉住了其的衣袍,「不可能……皇叔怎可能詐病?更無謀反之心……!皇叔必受奸人所陷啊……父王!」


「是否謀反,莫非非至改朝換代時方知?!」走出船上了岸,語氣仍未有平緩,「朕知你與秦王素來交好,即便如此亦無法抵其叛逆之心!」向左右隨侍一揮手,「來人,回宮!朕要親自訊問秦王!」


「父王!皇叔必受人所陷!皇叔的為人兒臣最明白的……!」依舊不死心,德崇快步地尾隨其後道著。


「與秦王之交好,必定為他說情!朕如此聽他人所左右,豈得服眾臣!」


「父王聽信皇叔謀反,豈不是聽他人所左右!」德崇大吼。


「放肆!」一個轉身,一揮衣擺,「從今兒個起,不可擅自出宮!」


「父王……!」


望著背影,直至大殿之門隔絕一切,德崇不禁癱坐於地。來往的士兵依著吩附如帶著待審訊的人犯般,架著廷美行經於此。雖如往常一般,目光如此無畏地直視前方,但面色明顯因著身體的不適而略為蒼白。


「皇叔……!皇叔……」隔著重重的士兵艱難地伸出手,只是卻無法觸及。他第一次覺得雖如現在之近在咫尺,但實際上兩人卻恍若隔了萬重山。


「賢姪?放心,我會沒事的……」廷美過於慘白的神色顯然難以說服他人。


「王爺,請別為難小的!速速離開吧!」


「放開他……!放開……!」


「王爺!」


「皇叔……!」


強行分開了那絲毫無觸及的手,卻未能分開他凝視廷美的目光。未被勸離的德崇隔著重重人海望著,只能望著。他知道這一次見面,是他們最後一面……從此而後,宮中的深苑是自己唯一的處所,而他……自己根本無法想像……此次被抓去後會是安上什麼莫須有的罪名,甚至處死!那離去前怒氣沖沖地咬牙道著「其罪早應當誅」的皇帝,現在就會是他付諸實現的時候啊……!除去先王子德昭、德芳後,還有何事不敢為?!


「我趙廷美行得直、坐得正,不會有事的。」廷美苦撐著身子,露出淡淡的微笑道著。此本應是德崇所最奢求的,只是內心卻已無半點喜悅心情。


「皇叔……!」人批士兵不顧阻撓,進了大殿,門匪再次緊閉。使勁地以拳敲擊著隔絕兩人的大門顯然起不了任何做用。「開門……開門……!皇叔是無辜的……!」


「王爺,您這是何苦?秦王一入罪,普天之下還有何人比您更適合坐穩東宮呢?」一個人影印上漆紅的大門,隨後耳邊傳入細細低語。那聲音雖顯示出其年紀之長,卻未至口齒不清,反倒字字句句中氣十足。


「趙普……!是你!就是你對不對!」德崇目光滿溢著忿恨,轉身直視著來人。舊時單念他是先王時之重臣,對他多所敬重,無料卻因著鞏固自身於朝廷的地位,應和著得位不當的皇帝,現又進而加害所有造成阻礙之人……!


「王爺言重了,老臣不過僅為一宰執爾,焉能動搖甚至左右聖上之意?只是秦王他知道太多事……理應如此。且王爺之繼承因此一路平坦,豈非一大益事?」


「……東宮?」他冷笑著,「我趙德崇情願死,也不願同與『金匱誓書』建立之朝同流合污!」


未幾,秦王廷美被貶至房州,從西京留守再貶涪陵縣公;其妻楚國夫人罷國封;子女雲陽公主等罷封號。而他更被下旨易名,去除與先王所定之德字起首,而更名為元佐。除將所有一切可能危及皇位承繼之路全加以阻斷,亦切斷自己與廷美的關係。


木然地望著東宮門外,那天起,他雖貴為王爺,卻與人犯無異;名為保護,實為軟禁。


是他太貪心了嗎?過往能輕而易舉地相見時,他總怕目視著身為叔叔的廷美那一絲因著和樂家庭顯露出的淺笑而受傷;目視其與妻、與子女自然而然的親密,那會使傷更深一層……現在呢……?為何如此惦念著所有會令自己受傷的日子?


「皇叔……」喃喃地道著他所熟悉的名,即使對方永遠也聽不到。得於外來來回回行走的宮女太監時而閒聊著,更使他無異為一籠中鳥。



「什麼?要到房州省親啊?那可遠僻的!」

「可不是嗎!」


驀地,「房州」二字入耳,原來是宮女們無意間的閒聊,但此著實更加點燃了思念之情。


「而且啊……縣公在不久前還一病歸西了呢!大家都爭著看誰能補著缺!」

「縣公啊?那不就是……」


「還用得著說嗎?就是秦王!當今聖上的異母弟……」來沒來得及將話說完,就被突地從東宮中跑出的人給嚇飛半條命。


「王……王爺!」


「妳們說什麼……?妳們剛才說什麼?!快說啊……!」不顧過往加諸於身的禮教與身份,他當下緊抓著宮女的肩頭猛搖著。他不敢相信……她們說的話要是成了真,一切會變成什麼樣子……!


「奴婢……奴婢……」


「……快說啊!皇叔怎麼了……!求妳告訴我……!」眼眶似乎逼出了淚水,就在再次道著那熟稔的名時。


「奴婢不敢當……!秦王……秦王他……到房州沒多久就……就病故了……好像是……舊疾又加上憂悸過度……」


他無法想像聽到此種消息時的震驚,只是僵直著身子,鬆開了緊抓宮女的手,木然地回到東宮。桌上的燭火正搖曳著,往昔所有的種種似乎都因著這一絲絲的光亮而漸趨澄明了。


生父殺了自己心愛的人……就是自己的生父……殺了他心愛的人……他的叔叔……就是生父逼死了自己的表兄……不闔目地自縊、中毒身亡……一切就為了替皇位找到個正統……。


「正統……?什麼正統……!什麼是正統!」放聲大吼著,「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叔叔……我只要叔叔……」


步伐不甚穩健地,身子如同燭光般飄搖,撞倒了桌上的火燭,偌大的東宮瞬間燃起大片火光。身在那片火光中,他似乎看見了已故的廷美……正對著他笑著。那是他所最為奢求的笑。



「叔叔……叔叔……帶我一起走……」唇線微微揚起,他伸出手走向火光間,目光的溼濡讓這一切愈加朦朧……




時值重陽夜,東宮火光四起。遣御史往之,元佐尚存,雙目瘓散,宛若鬼魅附身。而縱火東宮,且因之以失心瘋作,上下旨貶之為庶人,先至均州安置,而後遷居南宮,使者守之。據守者言,南宮常有細語傳出,使人多不敢近。





『叔叔……叔叔……帶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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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的地方計有:

地名、官位
德崇易名為元佐
廷美被貶「憂悸成疾而卒」
元佐縱火焚東宮,發瘋
貶為庶人


其它的就看看就好(汗)因為只是我的怨念而已(死)
趙普…我知道你沒那樣壞…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