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將失去所有意識時前，耳邊充斥的，是他那傳遍山谷、撕烈心扉的叫喊；所印照在眼瞳上的，是從他那自尊心無比強烈的臉上……佈滿淚痕的悔恨……。




聚精會神地專注在電腦螢幕的一字一句，看的那樣仔細，猶如正在習字的小學生般，將一筆一劃給看得明白，深怕有些許的錯誤。這裡沒有快速敲打鍵盤的聲音，只是傳出有一下、沒一下地彈觸著按鍵的聲響；沒有如一般人頻繁地使用著滑鼠點擊，滑鼠在這個房間裡的電腦顯得過份寂寞地置於一邊。


這時，一個人影從後方移了過來，略為嚴肅但卻又不失溫柔的面孔投射在螢幕上，本是專心一意於電腦的沂因著凜的出現「嗚嗚」叫了聲，傳達出他心中的興奮。


頸上一陣輕柔的觸感隔著穿插在指間的髮襲來，令沂舒服地如貓兒般，看似慵懶地拱起了雙肩，兩眼瞇成一條線。咚地一聲，一直半含在嘴中的筆脫離了控制，落在電腦桌上，還他一個說話的自主權。


「呵呵……凜……好癢哦……」口中雖這麼說，但卻仍是不可自拔地愛上這種感覺。愛上這種被疼惜的感覺。


從螢幕上眼尖地瞧見凜的笑容，沂這才不甘只是從冷冰冰的電腦前間接看著凜面部的神情，轉過身去，「再等我一下下好不好？快好了啦！差一點點就打完今天的進度了……！」


見凜只是皺了皺眉頭，手卻也沒半點離開頸間的意思，持續為他輕輕地按捏著。他知道，只能用嘴含著筆敲打鍵盤的沂，頸子總是需要按摩來減輕酸痛。因為沂沒有手，就在那天……失去了雙手。從肩頭的上臂到指尖，因著截肢手術……一丁點也不剩。留下的，只是在軀幹上佈滿手術刀肆虐過、那大大小小的疤痕。


不著痕跡地收回飄遠的心思，凜將身子移了下，示意著沂讓出電腦前的空間，剩下的幾個字，就自己來幫他完成。只因不忍看下去他那努力地為打出一個字幾乎而耗盡的力氣的身影。


見狀的沂不滿地撇過頭，用身子碰了碰，眼瞳中是滿溢的決心。「我要自己來！從頭到尾……！我說過的，我要自己來完成這部作品！」


雖明知沂有著比常人要堅定的決心與毅力，但總是在一旁看著的自己，那種想伸出援手卻又徒然的心情誰又能明白……？


「凜……」感受到了頸間的撫觸冷了下來，沂放軟了聲調，「等一下要洗澡我會乖乖地洗！要吃飯我也不會拖拖拉拉……！真的！讓我把這部分打完就好！打完就會去洗澡，不會擔誤你……」


一連串的保證還未說完，見了凜臉上那抹熟悉的悔恨，他止住了一切話語。這令他想起了那一天的車禍事故，車子硬生生地翻落山谷……在那一天他的放天嘶吼，傳遍整個山谷卻沒人聽見，直到啞了……發不出一個字的時候，只剩下單音的低喊……到現在，仍舊無法發出一個完整的聲音……


凜，失了自己的聲音，失了自己教師的工作。


『誰來救救他……誰來救救小沂…………！』


他知道，凜一直活在悔恨當中。


『被巨石重壓過久，組織已經壞死……非得截肢不可。』


悔恨於無法搬離壓在雙手上的大石；悔恨於讓自己失了雙手……現在凜的神情，和那時只差了滿溢的淚水罷了。


「凜……你不要這樣子好嗎？」


凜吸吸鼻，將頭微偏了過去，不想看到印在螢幕上，自己那張足以憶起一切的臉。


「雖然我現在沒了雙手，但是還能有你陪在身邊……我真的非常高興……就算你只是因為讓我失去雙手而感到內疚才來陪我的也無所謂……」微扯抹苦笑，像是自我安慰。


雖是失去雙手，就此喪失了擁抱的權利，但他更不希望凜因此而帶著愧疚過一輩子……反倒是自己，讓他失去了一份本是穩定又有固定收入的教職……。如果可以，他想要體會擁抱的溫暖，想要擁抱那總是為照顧自己而耗盡所有時間的凜。為自己細心地沖澡，用毫不帶情色的手撫觸清洗著所有肌膚、為自己張羅所有飲食所需、裝上毫無知覺也無法舉起的義肢，就為了讓袖口不因為過度鬆垮而引人側目……。


這時，凜因著這番話而錯愕的回過頭，半張的唇發不出聲音，但卻能明顯感受得出他內心的叫喊。他開始為了解釋自己的想法而手忙腳亂了起來，最後終於找出了紙筆，在上頭又是顫抖又是緊張地寫著。


『不是……不是那樣！我會內疚……是因為我沒能在那時救你……是因為我愛你……！我讓你失了雙手……讓你……』


當時自己能力是如此緲小，緲小到如此痛恨自己…只能支身爬出車外卻無法帶著沂一起出去求救……。他不在意失去聲音，不在意就此當個啞子……如果用自己的聲音換回的是小沂的生命，那他願意用自己任何東西換回小沂的雙手……！


使命地搖頭，小沂儘可能地想阻止凜再寫出自責的話。他咬著唇，「謝謝你愛我……真的……。雖然我沒了雙手，不能在這時緊緊抱著你……希望像現在這樣的我能永遠代替你言語……你可以讓我再一次體會擁抱的溫暖嗎……？」



片刻也未遲疑，一個深深的擁抱，讓他的身子稍稍提了起來。枕在那懷抱中，沂體會到……其實沒有了雙手……也已經無所謂了。他能代替凜開口言語，而凜能為自己體會擁抱的溫暖……他想這就是種命運的……牽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