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1-26 00:33:52鏡月

夜譚‧三千零三之夢-第三話_孤夢之參

智也和健太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嘻嘻…小朋友,別怕嘛!我又不是妖怪,不會吃了你們的。」老人笑了笑。健太定神一看,不知為何突然發覺,原來剛剛自己只注意到眼前這老爺爺臉上的缺陷,經過燭光照射之下,老人的臉似乎隱藏著一絲溫暖,而這樣的笑容卻愈讓人無法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你們,跟以往的人一樣,都想問我同一個問題。」
「是什麼問題呢?」智也不禁開口問。
「夢,帶給我什麼意義。」老人平靜的說著,語氣不再帶有剛剛陰森的氣氛。
「老爺爺,大家都只是單純想知道夢的涵義嗎?」健太直直盯著老人臉龐一道道軌跡,心想著那對空洞雙眼後所藏的秘密。
老人笑了笑說:「當然也有人想要我幫他『改夢』的。」
「改夢?」
「是呀…一般幫人算命的不是可以改運換名嗎?我的工作是負責改夢的。」
「那麼,看來外面關於爺爺的傳說不假囉?」智也見到老人並無惡意,便鼓起勇氣開口問道。
「傳說?那都是虛無飄渺的東西,」老人似乎想起什麼,摸了摸旁邊堆放的不知何種書籍,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跟夢境一樣。」
「老爺爺,您是不是想起什麼傷心事了?」健太問道。
「傷心事那種東西,每個人都有的。正因為是每個人都會有,所以它才會化為夢境,僅僅停留於回憶之中,等到熟睡時才會再度浮現。」
「僅僅停留於回憶?」
「因為每個人都不想記起呀!傻孩子。」老人看著健太和智也說:「你們兩個小娃兒還要站到何時,腳不酸嗎?」聽到老人這句話一說,健太智也隨即拉過墊子坐下。
「你,是為了夢而來,上久保智也。」向空中招了招手,方才消逝於黑暗中的文鳥登時不知從何處飛出,停在老人乾枯的手上。「你做的夢,我都看得見。」
「真的?」智也瞪大眼睛,他不相信怎麼會有這樣神奇的人可以望穿他的夢境。「老爺爺,您真的知道我做了什麼夢嗎?」
老人點了點頭,說:「需要我講出來嗎?方便嗎?」智也沈默一陣,見他猶豫,老人隨即說道:「還是別說了…」
「不,您說吧!」智也說。
「您的父親與母親…」聽到老人這句,智也隨即大叫著:「不,還是別說了!別說了!」
「好吧,不說便是…你想改嗎?」老人一手拿起筆,一手拿起白紙對著智也說。
「不,老爺爺,他是來請您解釋的!」健太見智也的反應,直接了當替智也說出。
「解釋?」老人停頓了一下,說道:「我知道那樣的故事是痛苦,苦的東西再怎麼去品嚐,都會是苦的。」

智也低頭不語。

「那好,我就為你講個故事吧。」老人將紙和筆放下,緩緩說道:「你們可知道,為什麼我這對眼睛沒了?」
倆人搖頭。

「所謂的曾經,都是麻醉自己的藉口。」

***

在我還是小學時,那樣不懂事的年紀,有的只是想到如何讓自己好,與他人何以不順從自己的想法。還記得,我曾看見別人家小孩吃冰淇淋,於是自己便也想要跟著去買一個來吃吃看。
從學校回到家後,看見了母親第一句話便是:「我瞧見有人在吃冰淇淋耶!我可不可以也吃吃看?好像很好吃。」
「可是…」母親欲言又止,我看得出她臉上有種不忍與猶豫的表情,但一下子便消失了,我懷疑其實那是自己的錯覺。「好吧,我去買。」母親笑了笑,說道:「可是今天不行喔!那麼晚了要吃飯的,明天再去買,好嗎?」
「嗯!」
雖然晚餐依然僅僅是蘿蔔湯和一碗地瓜飯,但我滿腦子想的全是明天下課後的冰淇淋,白白綿綿地,看起來滑潤的口感似乎可以將整個夏天融化。這樣幻想著吃冰的情節持續到連隔天上課時,早上母親送自己出門時,竟發現母親似乎在想著什麼似的,但雖然眉頭皺得老緊,卻依然對我笑著說要早點回來。

隔天下課,一進門便往裡面大喊:「媽媽,冰淇淋呢?」
可是屋內卻沒有半點聲音。照常理而言,應該媽媽這時候正在做飯呀!
找了半天,整棟屋內沒有母親的蹤影,我越想越害怕,急得哭著跑出門外喊著母親,希望早點能看到她。
不知跑過多少街道,終於在一個暗巷裡找到母親。

但沒想到那是最後一次見到她。

冰淇淋,白白綿綿地,見到了。
卻攤在地上。

但是媽媽呢?

一個女人倚著陰暗的牆角坐在地面。我看著腳邊漸漸乾涸的暗紅色液體。

「媽…媽媽?」緩緩走近眼前倒在牆角的女人,一種不祥的感覺隨著一股腥味越來越濃烈。
倒在牆角的女人衣衫不整,似被人強行撕裂。向四周蔓延開的血液原自她的雙眼,胸部還略有一絲起伏。
「孩子….是你嗎?孩子….?不…不要過來…。」女人聽到聲音,急忙的想要撐起自己的身體。
「媽?媽!!!」我哭著奔過去,那的確是我的母親。「那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我趴在母親的身上嚎啕大哭。
「別…別哭了…都怪我,沒辦法…給你吃到…冰淇淋了…以後…你要勇敢…學著生存…」
「我不知道怎麼學習勇敢啊…」
「你會的…」母親用沾滿鮮血的手顫抖地摸著我的頭。
「為什麼,為什麼媽媽會這樣!」
「別憎惡他人…那只是個可憐人…」母親氣若遊絲。「學會愛…」

那是母親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

「老爺爺,那是誰做的,好殘忍!」智也眼睛泛著淚光對老人說。
「是呀!老爺爺,難道兇手沒抓到嗎?」健太跟著追問道。
「兇手是抓到了。」老人嘆了口氣說道:「他是位精神病患者。應該當時見我母親買好了冰淇淋正往回走,剛該開始想吃,但是母親為了我,堅持不肯讓他碰。後來經過拉扯,將我母親給…」老人搖了搖頭,再度嘆氣無奈笑道:「本來家裡就窮,母親要湊出錢已經很不容易了。經過這次事情後,我終日以淚洗面,課也沒去上,後來無意間便到了這座廟來。」
「這座廟?」智也環視四周。「結果呢?」
「結果,這座廟有一個和尚,我不知道他拜什麼佛祖,信什麼宗教,但是我只是一味將事情全都倒出,便這樣連哭三天三夜。」
「好久…。」健太嘆道。
「和尚見我哭了三天悲傷不能自己,便問我一句話:『你還想哭泣嗎?』,我聽了之後便搖了搖頭。他又說:『那麼,沒了眼睛便見不到痛苦,也不會有淚水。』,聽到他這樣說,我便愣住了。眼睛,是淚水的源頭;感到痛苦,是因為眼前所見使心感到悲傷。他說,要斷絕一切痛苦,那就把雙眼留下吧。」
「雙眼留下?!」健太驚呼。
「是呀…」老人笑了笑,說:「我當時也沒想太多,只是想一個親人也沒,索性心一橫,便把雙眼請他挖了去。」
「老爺爺…。」智也搖搖頭。
「後來他取下我的眼睛後,對我說:『你所認為美好的事物都是停留在回憶之中,如今我斬斷了你面前的路,你要回憶便永遠留在回憶之中吧。從今以後,你就讓世人擁有美好的回憶,以慰你母親在天之靈吧!』,說完便大笑數聲後再也不見蹤影。」
「那位和尚又是誰呢?」健太問。
「不知道呢…」老人若有所思:「或許是神仙,或許是妖魔。但無論如何,在這之後我的確心中平靜許多。」老人略停了一下,對著智也說:「但是這世上只有愛,才得以化解一切愁苦,你知道嗎?」

老人緩緩對智也說道:「相信你應該懂得我說什麼。」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