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讀到個日本導演大林宣彥寫的小故事：二戰期間日本政府鼓勵人民增產報國，大林的一個小朋友感覺自己長大了要為國犧牲，就像自己家裡養的豬長大了要為人類獻身一樣。一天，老師問：小朋友你們將來長大了，要做甚麼樣的人，來報效國家？他回答：就像我家養的豬一樣。老師聽了大驚失色。在愛國氣氛高張，為國犧牲被包裝成莫大光榮的時代，這個小朋友的言論導致老師及校長遭受檢驗，自己被迫退學。

幸好戰爭急轉直下，生活的艱難讓人們遺忘了這件小事。戰後日本開始宣傳和平、反對殺害。只是，這小孩家裡養的小豬，在食物欠缺的情況下，不但沒免於被殺害，反而沒來得及長大，就被殺了。他繼續思考人為甚麼要吃豬，後來變成了動物學家。

和平久了，我們很難瞭解日本政府當時如何能愚弄人民，讓他們甘心為戰爭生養孩子，然後送上戰場，做自殺式的犧牲。這個小小的故事當然更鮮為外人知。

國家掌控生育從來不是甚麼新鮮事，越王勾踐復國就曾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我們讀時何曾反省：他憑甚麼鼓勵生養人，去為他的仇恨羞辱送死？當然更不曾想過：這些被刻意培養出來的生靈，如何看待自己的命運？大林宣彥筆下這個小孩的思考，一點也不無稽、幼稚，相反的非常真摯、認真、有感動及促人深省的力量。

除了亂世不克掌握的命運，這故事還有一個令人低迴的地方： 孩子的天真無邪很容易讓他們誤蹈危險。 處身爾虞我詐競爭激烈的今日社會， 不只孩子，就是大人又何嘗不如此？縱然懂得謹言慎行不踏錯腳步，卻難免站錯位置礙人好事，終至不明就裡被當石頭搬開。

西諺描寫白熱化的爭戰如同割喉（cutting each other’s throat），也的確有人把職場當作羅馬競技的殺戮戰場。比方說：臺灣某回選舉，操盤手就把割喉戰加重語氣，揚言要「割喉割到斷！」，雖是比擬，但其狠勁聽來，仍讓人不寒而慄。

有人心地奸險暴戾如此，除了乞求上帝庇佑，多製造些宅心寬厚者，一般人還能做甚麼？

Ref： 大林宣彥「我們為甚麼活在這個世上」, 張采鑫、謝志強主編《人為甚麼活著？》p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