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間，我住在新店檳榔路，偶爾在路上會遇見一位穿著打扮異於常人的老太太，在人群中非常醒目突出。她的樣子很像40年代上海的女教書先生，如果一定要找類似的形象，潘玉良傳書裡的古早照片參可比擬。不是李嘉欣扮演的旗袍美女，也不是一般想像中，著陰丹士林短衫、黑裙、長襪、布鞋的女大學生。

鄰人似乎對她的生平知之甚詳，立即有人告訴我：她隻身來台，曾與一位調查局的高官同居，後來男方過世，現在她一個人獨居。不過，除此之外再沒有甚麼資料了。故事的重點似乎在「與人同居」一點上。對保守的在地人而言，可能這是非常震撼的大污點。然而老太太那般年紀了，仍在流傳，不得不謂之傳奇。

或許這樣的過去，可以解釋她的怪異、孤獨，以及平復人們缺少關懷的愧疚。要不，當年大陸來台的人那麼多，甚麼樣的怪事不曾發生？誰瞭解誰的過去？甚麼樣的關係不也都可能湊和在一起，過下去，為甚麼唯獨這位老太太的傳奇如此廣泛流傳？

我們社區裡的確有一棟老公寓，是調查局蓋給員工住的，或許這些流言就打那兒流出來，傳下去！

一回，我跟一位外籍朋友一起遇見老人，她突然用非常美麗的牛津英語問朋友：你打那兒來？朋友稱讚她的英語，她告訴我們自己畢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問題是，過了一會之後，她又來上一遍：你打那兒來？

我們跟她告別，此後再在路上遇見，我總跟她招呼，她很高興，但是每回談話都從頭開始，我想她從來沒有認出我。

過年時，里長來發送禮品，我向他打聽我們社區裡的這位老人，希望她能得到照顧。里長說：有啦！有啦！然後再告訴我一遍：她隻身來台，曾與一位調查局的高官同居。。。

又過了好久，一天很晚回家，在暗巷子裡遇見了她，我說：伯母，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回家？她說：我這就是要回家。我看她手中抓著幾袋衣物，驚覺她嘴裡說的家，指的是大陸，就勸她說：明天再去吧！她說：我的家人找不到我，我也找不到他們了。在三催促：「回家吧！天亮了再找他們」，她說：我走走，走到天亮就到了。

後來再沒有見過老人，向熟悉的店家打聽，說：到收容機構去了。然後告訴我，隔壁開鎖店的昧良心，把老人家的房產騙了去。